山下居民

青岛早报 2024年08月22日 宋香宁

  ●宋香宁

  我22岁参加工作,单位靠近一座小山,它的名字很美:伏龙山。山很小又很静,山间苍翠占满整个窗户,丫丫枝条像要伸进窗边来,伴着忽明忽暗悠长的鸟虫清吟。那时的我年轻了,多么小的一座山,我从没有走上它空翠的山路,我要去攀爬远处更高的山:浮山或是崂山。

  相比伏龙山,浮山大过几十倍,我还有了一帮登山朋友,一起去探险,也是去冒险,把绳子拴在腰上,悠荡在陡峭嶙峋的山崖,攀爬无人可及的山顶,远眺前面的理想人生。

  快至春节,同事马大姐带着我把实验室一面面窗户擦拭干净,对面的伏龙山被白雪裹上薄薄的裘袍,穿过这素装“小家女子”,我总望见崂顶晶凌凌、透亮亮的树挂。

  我在第二个单位工作了二十年,它被三座连绵的城中山环抱在中间:汇泉山、太平山、青岛山。我在这里结婚,哺育两个娃童,褪去了些稚嫩,感恩珍惜眼前的所有,这里有我梦想的天堂。层层树荫遮蔽着青岛山盘山青石路蜿蜒而上,炎炎盛夏防空洞口也渗出寒凉,山顶的炮台总让我想起小时候一大家子人来登青岛山的一情一景。汇泉山、太平山以及山间的中山公园、雕塑园更是景秀旖旎,我在木条椅上睡午觉,旁边是大师们的雕像,蒲松龄旁边的竹林越长越高,愈加密集,不得不用很多的铁丝固定住,免得这些竹子真的把这位仙气飘飘的老先生给盖住了。这里的树干大多需要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树、花、草品种多得不胜枚举。我有大把的时间,享有着仙气画境,领着孩子们像我小时候那样看猴子、喂骆驼,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滚嬉闹。我跟着草叶的颜色从春色走向秋凉,拿着相机留住暮春的娇樱、仲夏的莲荷、金秋的傲菊、严冬的雅梅……也就在菊花凋零了的时候,我的父亲故去了——我虚度过很多时间,在自己认为值得其实却不值得的事上。

  我45岁的时候,调到工作后的第三个单位,它靠着一座小山,它的名字很普通:南山。这山很小却不曾安静,人世间的声音穿过浓密的枝叶传进耳畔。尚不会说话的婴孩咿呀一声,照顾他的老婆婆开心地回应一声,一大一小一来一往乐此不疲;退休的叔叔婶婶早、中、晚在山上大声闲聊,家里刚才吃的什么菜,昨天遇上了什么事,前天见到过什么人;吹奏萨克斯的人可以坚持吹奏上几个小时,同事们听到过这人从不会吹到吹熟练的全过程;中午会有人反复放着歌曲《一帘幽梦》,偶尔的梦境就跟着曲调走过去;还有个人,隔几天就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好汉歌》《少年壮志不言愁》,这些熟悉的歌都是父亲喜欢的,朋友曾问我人去世后灵魂在哪里,我回答,可以肯定,血脉永远流在孩子们身上。

  快至春节,我带着同事们一起擦窗,这让窗外一片片颜色各异的叶能看清楚,不久逢春就会开放凌霄花。

  我常常登上这座小小的山,去见那些耳边熟悉却不曾谋面的人,朋友问我,是否坚定未来,我说答案肯定——以前有位影响到我很多思想的领导,他曾在这里工作过,谦和尔雅又博学实干,我看到这座山,会想,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