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

　　张律导演的电影《白塔之光》，斩获了多项国内国际大奖。就其艺术水准来说，确乃上乘之作。但也许是因为太艺术了，反而有些曲高和寡，被冠以“小众”之名，而主创们也并不怎样看重宣发，于是影院的排片就相当可怜。像我所在的小城，仅在一家影院排了一天便匆匆撤档，真的是太可惜了。好东西做出来了，却不被更多人知道，怎会不令人惋惜。其实真正好的作品，绝不是靠炒作，更不是靠粉丝们的无脑热捧，而必须是以质取胜。唯其如此，才不会只有一时的热度，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却，而只会愈久弥香。电影《白塔之光》，就属于这一类。它的剧情简单直白，不闹腾不狗血不烧脑，更不靠反转与特技，就如一篇长长的散文，真诚记录，娓娓道来。

　　《白塔之光》的故事背景设置在北京。古色古香的小巷，充满历史感的房屋，主人公谷文通（辛柏青饰）就住在白塔寺旁母亲留给他的老房子里。每一天，谷文通都是布衣布鞋，背着电脑包，走在颇有帝都之感的时空里。仰头可见白塔，触手即是红墙。细腻的光影之下，散发出浓浓的北京味道。即便没有人物对话，没有旁白和画外音的解说，观众依然能轻松地读出这份独属于北京的神韵。若观者是北京人，他们被唤起的就不仅仅是对美的觉知，更有灵魂深处的淡淡乡愁。除却人性的挖掘，“乡愁”亦是文学和艺术的一条重要根脉。

　　穿一件土黄色棉质上衣，着一双黑色平底布鞋，谷文通走出居住的胡同，坐在了小吃店。他和电影中的女主欧阳文慧（黄尧饰）搭档，做着一栏关于美食的公众号。谷文通负责写文，欧阳文慧负责拍照。可以说《白塔之光》的所有设定，都是文艺的，从形式到内容。欧阳文慧拍摄美食制作时，厨师娴熟流畅的动作，美食本身的色与香，都透过镜头特别逼真地传递到观众面前。真正艺术的东西，借助的都不是夸张搞怪的表演，只是真实细腻地展现。

　　片中的男主谷文通与女主欧阳文慧，都经受过生活的无情摔打，有着各自的隐痛与创伤。谷文通早年遭遇父爱的缺失，欧阳文慧则是在孤儿院长大。成年之后，他们又经历了个人情感的挫败，或者离异，或者失恋。但他们都在坚强地面对着生活的一切赐予，尝试着自愈，却也并非轻易地妥协。他们默默地消化着各自的苦闷，也在共鸣和理解中尝试着倾诉与沟通。的确，《白塔之光》的故事并不跌宕，没有情节上的千沟万壑，就如一泓春水，波澜不惊，缓缓流淌。将电影拍成了散文，这是导演张律和他的《白塔之光》给予我的最深刻的印象。而这样的电影要想出彩，尤其考验演员的演技。在《白塔之光》中，除却男主谷文通的扮演者辛柏青、女主欧阳文慧的扮演者黄尧，男配谷运来的扮演者田壮壮更是名副其实的老戏骨。单是他一个人，就足够撑起半部《白塔之光》。

　　田壮壮是著名表演艺术家于蓝的儿子，许是因为生于艺术之家，他的身上自带一股艺术气息，浓厚而深沉。无论哪部电影，只要有田壮壮参演，就一定是佳片。比如《相爱相亲》，比如《后来的我们》，再比如《白塔之光》。他的表演，从来都是毫不用力，却又特别有张力，就那么自自然然，举重若轻，却自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力。

　　在《白塔之光》中，田壮壮饰演谷文通的父亲谷运来。他本是一位特别称职特别爱孩子的父亲，但造化弄人，他于早年间卷入一桩不明不白的案件，被判劳教后便被妻子扫地出门，独自生活在北戴河。尽管是一桩糊涂案，尽管他并没有认罪，但他依然理解妻子的“绝情”。多年来他一直独居，只是一年两次骑自行车去北京偷偷看望儿女。他联系上了自己的女婿，以期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家庭讯息。他偷偷地给孙女买生日礼物，他偷偷地在亡妻的墓前摆上一束鲜花。他住着陈旧的老房子，也没有手机。他喜欢在下午，骑一辆咔啦咔啦响的自行车，去北戴河放风筝。因为这里是儿子小时候喜欢的地方，放风筝也是儿子最喜欢的游戏。所有这些，在电影中都如白描一般，淡淡抒写，静静表述，恰似一篇抒情散文。

　　阳光明媚，海水蔚蓝。金黄的沙滩上，谷运来缓缓地牵动着天上的风筝。如此温暖的背景里，一位父亲的身形尤显沧桑。尽管半生坎坷，但此时此刻在谷运来心头映射出的一定是北京红墙之下，那高高的白塔的光芒。谷文通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忧伤的往事在心头悄悄涌动，又在光阴里慢慢消解。

　　将电影拍成了散文，娴静恬淡，如花照水。在这娴静与恬淡之中，我们品味了至深至痛的父爱，也沐浴了艺术与人性的光辉。这，就是导演张律和他的《白塔之光》。

　　作者简介：赵曜，教师，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