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散步的母鸡去了哪里

——重读绘本《母鸡萝丝去散步》
青岛早报 2024年03月23日 张瑜

  张瑜

  话说有一只名叫萝丝的母鸡去散步。出门伊始,就有一只狐狸跟在后面。萝丝走过院子,尾随在后的狐狸一脚踩在钉耙的钉子上,竖起的耙杆正打在它尖尖的鼻子上;萝丝绕过池塘,狐狸掉进水里,激起的水花把蹲在荷叶上的青蛙掀到半空;萝丝跨过干草堆,狐狸陷进绵软的干草,一双贪婪又无奈的眼睛牢牢盯住母鸡的背影……如此种种,直到萝丝从一排蜜蜂房的下面走过,狐狸撞倒蜂房,在蜜蜂的围攻下远遁。这只一路散步的母鸡最后去哪儿了?

  这部由英国作家佩特·哈群斯绘制插画并撰写故事的绘本,具备了一切“儿童适宜”的元素:好玩的故事,卡通的形象,简单的情节,必要的悬念以及圆满的结局。画面里,萝丝始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危险如影随形;而狐狸,一直紧盯目标锲而不舍,只可惜不是掉进池塘就是陷进干草堆,要不然就是被钉耙打到鼻子,直到在蜜蜂的蜇刺下落荒而逃。

  在成年人必须面对的现实世界里,以狐狸的狡猾、敏捷和凶残,母鸡必定会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结局是不言而喻的。而在儿童对现实世界建立固定认知之前,绘本,可以启发他们展开自由想象,对“必然”提出质疑,甚至发出嘲讽,打开一个别样的天地。在绘本的世界里,类似的故事屡见不鲜。例如,在《迟到大王》里,走路上学的约翰连续三天迟到,第一天是因为遇到从下水道里钻出的鳄鱼,第二天是因为遇到树丛里冒出的狮子,第三天是因为遇到桥头翻起的巨浪。可是故事里那个戴着眼镜,脸部线条极其僵硬的老师根本不相信孩子的话,并且威胁他:“如果再这样一直迟到和说谎,我就要用棍子打你了。”第四天,路上什么也没发生,准时到达教室的约翰却看到一只大猩猩抱着老师吊在房梁上。面对呼救的老师,约翰一脸不屑:“老师,这附近哪里会有什么大猩猩?”然后快步走出了教室。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结尾,该让经常在师长面前灰头土脸的孩子们多么扬眉吐气啊!再比如,在《野兽出没的世界》里,因为乱发脾气被妈妈锁在屋子里的小男孩在疲惫中睡着了,梦中他来到一个野兽出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戴上王冠,手持权杖,可以对张牙舞爪、孔武有力的野兽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在孩子们稚嫩的心里,那些动辄就把他们关禁闭的大人大概真的就像野兽一样面目狰狞吧。在真实世界里被“打压”,到梦里去“找补”,这是多么可爱而无奈的儿童心理啊。

  透过绘本,儿童看到的,是在狐狸的觊觎和尾随下安然踱步按时回家的母鸡,是奚落老师之后昂然走出教室的约翰,是在野兽出没的世界里称王称霸的小男孩。正是有了这些形象的存在,在孩子们被规则制约,被经验打磨,被权威教化之前,能有那么一刻是烂漫的,无忌的,率性的。当踏入社会之后,无处不在的规则、经验和权威令他们感到无助和压抑的时候,这些深埋在童年记忆里的无忧无虑、以弱胜强的形象会被唤醒,给他们提供情绪宣泄的出口,以及收拾好心情再出发的勇气。与弗洛伊德同时代的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先驱阿德勒有一句常被引用的话:“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一部好的绘本,对阅读者来说,不仅仅是在童年,而是持续一生,都会在心理建设方面发挥非常重要的积极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采用了儿童绘本中多见的“重复”的创作手法。有科学研究表明,重复的语气、字句和情节,可以帮助幼儿建立一种安全感和秩序感。在这个故事里,母鸡萝丝一直以不变的步伐,走过各种必经之地,狐狸则对应各种尴尬遭遇,故事情节的推进就像萝丝散步的路线一样是既定的,可测的。日本资深幼儿绘本专家松居直在《幸福的种子》里提出:“幼儿对于语言和声音非常敏感,特别是在两岁到四岁时,孩子会专心聆听有趣的声音和充满节奏感的语调,令他们在语言方面的感性经验和能力得到发展。”这已经成为许多创作者的共识,类似的手法在绘本创作中随处可见。例如英国作家赛门·詹姆斯描写鼓励小鸭子“积跬步以至千里”的《小步走路》,用许多句“不要紧,不要紧”陪伴小男孩探索未知世界。

  儿童绘本只适合儿童阅读吗?答案是否定的。之所以会重读多年以前讲给孩子听的《母鸡萝丝去散步》,是因为观看医疗剧《问心》带来许多感触。《问心》里的医生林奕,作为天才心脏外科专家,让那么多的危重病人重获新生,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却始终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甚至不能对爱的人敞开心扉。因为家族遗传且无有效疗愈手段的扩心病夺走了他父亲和哥哥的生命,正值青春年华的侄子也被确诊。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会重蹈亲人的覆辙,他迟迟不敢向爱人表露心迹。其实,生活中的不确定性无处不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像萝丝一样,心无挂碍,从容行走。这一路的积雪消融和枯叶飘坠都是生命的必经,回首处,我们每个人奋力跋涉过的,如同弘一大师绝笔,是一段“悲欣交集”的人生。

  作者简介:张瑜,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