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仪

　　古往今来，不少文人雅士喜欢写美食。苏轼自称“老饕”，也乐于烹饪，其诗中更是不乏“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之句，东坡肉更是广为流传。可见，苏轼对美食的态度彰显了其追求生活意趣和对人生的达观。近年来，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人生一串》，以及前段时间出圈的淄博烧烤，一句“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还有日剧《晚酌的流派》等等，均受到年轻群体的关注与追捧。日新月异，大众点评业已蔚然成风，其潮流回声连绵不绝，美食探店也逐渐成为一种新兴职业，文章中配上几张精美图片，附上店铺、菜品之名，辅之一段文字，须臾间便能吸引源源不竭的流量。各类吃播粉墨登场，尤其于深夜时分，更显热切。城市生活节奏加快，促使年轻群体对外卖产生依赖，外卖行业如火如荼，这是时代语境下呈现出的偶然与必然的结果。故而，并不难见，由古至今，人们从未割舍下对“饮食”的执着与探求，或许我们也可以从饮食中窥得不同时代的面貌。

　　现今再读《雅舍谈吃》，便知梁实秋先生堪称一位“吃货”，然而他绝不止步于此，而是“吃出一个道理来”。他在文中谈道：“讲究起吃来，这其中有艺术，又有科学；要天才，还要经验，尽毕生之力恐怕未必能穷其奥妙。”文中描写细致极了，从何处购买、烹饪方法、烹饪锅具、搭配佐料等等，旁征博引，读来令人食欲大开，恨不得亲自品尝一番。比如豆汁，“城外乡间没有人喝豆汁儿……这种原料加水熬煮，却成了城里人个个喜爱的食物。”梁公谈到豆汁的三妙在于“酸、烫、咸菜的辣”，这更是令人垂涎欲滴。“口有同嗜，不分贫富、老少、男女。”再如，“小康之家要吃顿饺子，要动员全家老小，和面、擀皮、剁馅、包捏、煮，忙成一团，然而乐趣亦在其中。”一碗热腾腾的水饺看似平常，却有将家与人连接于一点的奇妙之力，仅一碗饺子便可叹“聚散与离合”之美。豆汁也好，饺子也罢，于朝暮流转中，美食使得我们或也可以与前人同行，共享隐喻其中之美。

　　东兴楼的拿手好菜芙蓉鸡片、乌鱼钱，和顺居的白肉，厚德福饭庄的铁锅蛋，玉华台“一汪子汤”的汤包、甜汤核桃酪等，类目之多使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不读此书，也不知北平的满汉细点更有艳称“大八件”“小八件”。梁公在文中吐槽装细点的盒子也甚是有趣：“那盒子也吓人，活像一口小棺材，而木板尚未刨光。”还有萝卜汤启事、豆腐干风波等等，也写得极具情趣。并且，做菜功夫要好是一方面，地道的食材亦不可或缺，否则将失其味。比如，北平锡拉胡同玉华台的水晶虾饼当用白虾。反观之，烹饪何尝不是一门人生哲学？做菜极其讲究火候，“火候未到，则味差矣”，做人如是，做文章亦如此。

　　《雅舍谈吃》所涉不只局限于美食，并且还原了一个时代的生活习惯与社会风俗。比如，旧时饭馆跑堂熬到独当一面至少要三十岁，若是客人没吃好，跑堂还要当面表演一场“卷铺盖走人”以赔不是。因此，每一道菜不仅仅是吃食，其中更承载了历史和文化，是人与人之间的链接。从过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如今众人四海之味皆可尝，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人文风貌与人生百态丰饶景观的再现与转变。然而，过去的饮食文化确也在不知不觉间流失与消逝，甚至无从寻觅，这也给予当代社会群体一个回望过去、思考当下的切口，从不同的侧面去发现和理解食物中所反映的文化的演变与转化。

　　食物在无形间拉近了人们与故乡和他乡的距离。一餐一饭皆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呈现于一种自觉的本能，一旦发芽生根，其存之久，难以估量。若身处他乡，最先回味的定是一顿故乡之饭，即“味是故乡浓”。梁实秋先生在文中提到有一位华裔美籍的学人，“每次到台湾来都要带一二百副烧饼油条回到美国去，存在冰橱里，逐日拣取一副放在烤箱或电锅里一烤，便觉得美不可言。”也许是家乡的一碗面、一副烧饼油条，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味道，为人所难以忘情，实则是寄托了每个人心间埋藏的乡愁之味。

　　再者，若到一处游玩，先不谈风景何以如画，第一重要的便是去尝尝此地佳肴，吃得心满意足才好，即“品尝四海香”。梁公每过西湖皆要去楼外楼吃西湖醋鱼，“楼在湖边，凭窗可见巨篓系小舟，篓中蓄鱼待烹，固不必举网得鱼”，此菜虽烹饪简单，却能于平淡中见清淡之致。更甚者，还得“拖家带口”将特产馈赠给家中亲朋好友，邀之共赏人间风味，“每次作江南游总是携带几方清酱肉，分馈亲友，无不赞美。”食物之美味，彰显出人们对生存和生活的思考，食物作为人类感知物质世界的中介，成为人类关于味道的不可磨灭的个人经验或者集体记忆的存在。

　　《雅舍谈吃》实在是一本“好吃”的书，打开书页，如同身在饭馆，目录便是菜单，令饥肠辘辘者备感无力与艳羡。故欲读此书，须先饱腹。不论过去，或是现在，好好吃一餐总不失为一种认真生活的态度。

　　作者简介：陈嘉仪，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