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腔《火龙记》演出现场。演出方供图
邹威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一方人也会形成共同的文化习俗。在同属胶东文化圈的胶南、胶州、高密、诸城、五莲等地,“听茂腔”正是这样一种共同的文化习俗。茂腔最为兴盛的年代,“茂腔一唱饼子贴在锅台上、锄头锄到庄稼上、花针扎到指头上”的场景,充分展现了这门艺术的巨大魅力。前不久,西海岸新区茂腔艺术传承中心排演的传统名剧《火龙记》在隐珠文化艺术中心剧场成功上演,为茂腔戏迷们送上了一份温暖的新春祝福。
茂腔传统名剧包括“四京八记”,《火龙记》是“八记”之一。《火龙记》的剧情围绕张云芳、郭丁香、海棠三个主要人物展开:张云芳游手好闲,罔顾母亲妻子,贪恋花街柳巷;其妻郭丁香孝敬婆母、勤俭持家;海棠轻佻恶毒,觊觎张家财产,挑拨云芳休掉丁香。海棠过门后原形毕露,先是气死张母,又偷张家钱财,云芳发现后二人厮打在一起,引发火灾将家产烧光,海棠被烧死,云芳双眼失明。丁香被休后欲投江寻死,幸遇窑小搭救,二人成亲并喜得贵子。云芳沿街乞讨到丁香门上,丁香认出后不计前嫌,赠予食物和银两,云芳羞愧难当,一头撞死。
显然,《火龙记》的故事满足了人们希望惩恶扬善的心理,惩恶扬善也是中国戏曲立意的重要原点,余秋雨在《中国戏剧史》中认为:“从元杂剧开始,中国的戏剧演出,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座座民间法庭,通过艺术形象,审理着各种案例。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会上真实法庭的严重残缺和普遍不公。”中国戏曲的社会功能正是在舞台上修正封建制度的现实弊端。《火龙记》的立意有所变化,没有简单重复以民间法庭审判恶人的惯常路径,而是以一场大火直接要了海棠的性命,张云芳的结局则非常值得玩味。这个不辨真假、极其自私的恶人先是从“睁眼瞎”变成了真瞎,这一设计非常巧妙,同时又大快人心;随后,丁香的以德报怨非常关键,以光辉的人性之光点醒了张云芳,一头撞死这个动作既做到了以戏剧高潮结束全剧,也提醒观众张云芳重新有了羞耻之心,实现了精神层面的救赎。
一个优秀的戏曲故事往往会被多种姊妹艺术采用,吕剧和柳腔都有依据《火龙记》的故事创演的剧目,一门戏曲的区别性特征在于腔调。据《胶南县志》记载,茂腔源于明代中叶的“姑娘腔”和“肘鼓子”。清嘉庆年间,民间艺人充分汲取各地肘鼓子之长,与本地民间小调“老拐调”相融合,逐渐形成了具有本地特色的“本肘鼓”。清咸丰、同治年间,苏北艺人带来的“海冒调”也逐渐融进了“本肘鼓”,从而形成了新唱法,称为“冒肘鼓”。新中国成立后,正式定名为“茂腔”。茂腔不仅在旋法、落音归属、板式变化等方面独具特色,更重要的是根植于胶南、胶州、高密等地老百姓真实生活的念白、声腔与审美取向。
在西海岸新区茂腔艺术传承中心版《火龙记》中,鼓师王斌和琴师王旭、徐磊领衔的乐队让人耳目一新,很好地推动了整部戏的发展,特别是节奏的变化与把控,展现了戏曲器乐的韵味。张云芳(张成冰饰演)、郭丁香(刘玲饰演)、海棠(王晴饰演)、郭母(耿寒饰演)、窑小(张艺杰饰演)、张母(王艺睿饰演)、梅香(卢媛媛饰演)等角色扮相上佳,手眼身法步也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在念白和行腔上乡土气息还不够浓郁。茂腔是一种基于农业文明,基于朴实厚道的胶东民风的戏曲艺术,如果简单走向迎合现代审美的声腔表达,茂腔也将失去其留存于历史长河的立身基础。
无法忽视的是,随着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戏曲艺术遭遇了普遍性的生存困境,西海岸新区茂腔艺术传承中心的演员们也早已不再生活在浸润戏曲文化的田间地头。如何有效传承和保护茂腔这项胶东本土的戏曲艺术形式?这是一个难题。国家层面于2006年设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并已扩展到省市区各个层级。高密茂腔、胶州茂腔、西海岸新区茂腔都入选了该项国家级非遗名录,壮大了茂腔传承与保护的力量。自2015年始,“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月”开始实施,有力推动了包括茂腔在内的非遗保护工作。博物馆其实是长期展示茂腔艺术的一个高效公共窗口,今年开馆的西海岸新区博物馆特别设置了非遗展厅,博物馆日以千计的参观人数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并了解茂腔等本地非遗艺术。
相较于京剧这样的全国性剧种,相较于昆曲这样影响广泛的大戏,茂腔这种地方小戏更需要青岛本土乃至胶东各界人士的关注与助力。想象一下,几百年以后,在胶东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还可以通过戏曲感受先民的生活和情感,还可以从艺术的视角追溯历史,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故土不应该仅仅停留在文字上,莫言在央视《戏苑百家》节目中谈及他对高密东北乡的感受,“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高粱地,茂腔相关的旋律,所以故乡是有声音、有颜色的”。
作者简介:邹威特,中国海洋大学艺术系教授,青岛市签约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