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这本超厚的大书耐看，说耐看是说不仅仅是因为书页厚，而且内容丰富多彩，有许多内容吸引着我的阅读，这本大书就是《艺术课：世界设计艺术风潮》。借用一句广告语：这部超过六百多页的大书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艺术课程读本。这部大书梳理描绘了20世纪现代设计艺术的源头或说现代设计艺术诞生与发展的过程——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艺术手工艺运动、新艺术运动、装饰艺术运动成为当时流行的艺术潮流，也被视作现代设计的发端，“他们是人类艺术设计历史上独特而又伟大的存在，正是这三大运动改变了当代世界的整体审美，堪称现代设计的鼻祖。艺术手工艺运动发源壮大于英国，之后波及欧美日本，而新艺术运动主要始于法国，然后在欧洲各国引起爆发，至于装饰艺术运动，它也发源于法国，但由于介于两次世界大战的缘故，所以它的高潮是发生在受战争影响最小的美国”。这部大书以艺术课的形式全景呈现了这三大艺术运动潮流的风貌。

　　以该书中的“手工遗韵和思潮新风：新艺术运动之于英国”一章里的叙述为例：19世纪晚期的英国，初步的工业化已经完成，正在过渡进入所谓发达资本主义时代。这样一个过渡的历史时期，孕育了一大批被本雅明称之为“文人”“波西米亚人”或“游手好闲者”的精神群体，“他们是城市中的漫游者，他们在被抛弃的消极自由中享受着精神的流浪和心灵的自我放逐”。这些人的存在状况，也有点类似尼采所说的“没有氛围的星星”“他们虽然明亮却孤独无依。这种世纪末普遍的精神状态，正是新艺术运动孕育的丰厚土壤”。

　　在这些孤独的星星里，有一个典型人物就是比亚兹莱。对比亚兹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在中国现代文坛上，最早推崇和介绍他的就是鲁迅先生。鲁迅甚至还自费结集出版了一本《比亚兹莱画选》，鲁迅如此评价他：“生命虽然如此短促，却没有一个作黑白画的艺术家获得比他更为普遍的名誉；也没有一个艺术家影响现代艺术如他这样的广阔。这90年代就是世人所称的世纪末。他是这年代独特情调唯一的表现者。90年代不安的、好考究的、傲慢的情调呼他出来……作为一个纯然的装饰艺术家，比亚兹莱是无匹的。他把世上一切不一致的事物聚在一堆，以他自己的模型来使他们织成一致。他的艺术是抽象的装饰；它缺乏关系性的律动——恰如他自身缺乏在他前后十年间的关系性……比亚兹莱不是印象主义者，画他所看见的事物；他不是幻想家，画他们所梦想的事物；他是个有理智的人，画他所思想的事物。虽然无日不和药炉为伴，他还能驾驭神经和情感。他的理智是如此的强健。比亚兹莱受他人影响却也不小，不过这影响于他是吸收而不是被吸收。”鲁迅说的90年代，自然是19世纪90年代，也就是那个世纪的世纪末。我们今天再来读鲁迅对他的评价，这种鲁迅式的叙述语言，本身也有了一种遥远年代的氛围感。

　　比亚兹莱就像一颗瞬间划过的流星，不满26岁就因肺结核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比亚兹莱看来，艺术品是被有意识地“制作”的东西，制作艺术品的“意图”是给它以艺术含义的基本要素。“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对于艺术所做的定义，是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试图挽救艺术的古典含义的一种努力。”

　　而王尔德把比亚兹莱的作品比作苦艾酒：“有比亚兹莱在场，除了苦艾酒，我什么都不喝，因为苦艾酒之于其他酒类，正如比亚兹莱的画之于其他人的画，它极为独特，它跟什么东西都不雷同，它散发出奇怪而罪恶的诱惑力，它比任何酒都更有劲，而且能诱惑出人的潜意识的自我，它让人神经紧张，而且非常残酷，它像阳光下的碧玉一样变幻色彩、迷惑感官。”

　　从鲁迅对比亚兹莱的推崇和介绍里，可以看到当年中国现代新文学和图书界对西方艺术潮流的关注与引进，与比亚兹莱当年对中国现代文坛和现代文学图书装帧的影响相比，还有一位画家也深刻影响了当年上海的海派艺术和图书装帧，这就是在新艺术运动中以招贴画最为出色的捷克画家穆夏。穆夏的艺术作品涉及面很广，除了招贴画，还包括装帧设计、家具和器皿设计、彩色玻璃设计等。他还是捷克斯洛伐克第一套邮票的设计者。

　　在今天，穆夏这个名字已经被很多人淡忘，或者说已经少有人提及。依照该书里的说法，这或许是因为近百年来印刷技术和电子制图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已经完全告别了穆夏那种以手工绘制为基础的平面设计方式，现在的人们需要任何图画都很容易通过电脑技术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们告别的不是穆夏本人，而是穆夏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不过，正如现代摄影技术的发展并不能完全代替手工绘画艺术一样，机械制图也不能完全取缔手工绘图的意义。“穆夏作品对后世的商业绘画有着极大的影响，并曾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掀起过一股热潮，并且他对于东方风尚的影响也非常明显：了解了穆夏的作品，就会明白20世纪上半叶流行于上海滩的美女月份牌上那些精美形象的风格源头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今天再回顾当时的这些艺术潮流和设计艺术与现实生活的作用，就不难发现即便在今天——我们已经告别了20世纪的世纪末，在新世纪也已经告别了世纪初——这种“游手好闲者”或者说“手艺人”依然还有生存的土壤和为“挽救艺术的古典含义”而努力的价值……

　　作者简介：薛原，副刊编辑，著有《文人谈》《画家物语》《闲话文人》《南海路7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