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端午节随先生回老家,每次都像一次短途旅行,说不定就会遇上什么惊喜。公婆家屋后是大片菜地,这季节,丝瓜、豇豆、茄子、辣椒、空心菜、生菜应有尽有。
“七仙女”是公婆喂养的七只大白鹅,平时散养在屋后菜地,想游泳就下到隔壁的水塘。塘不大,百十个平方米,上面漂满浮萍,唯有七仙女的脚蹼可以推开一道缝。鹅们吃着浮萍,长而扁的嘴巴水面一掠,收获颇丰。
公婆养鹅是有打算的。鹅易养,食草,乡间多的是;生长周期快,几个月就能吃。公公从电视、报纸上获悉,鹅肉与猪羊肉相比脂肪含量少,非常适合他有肥胖基因且喜欢吃肉的子孙。就这样,二老把养鹅当成了为下一代发挥余热的首选工程。于是,曾经的“七仙女”后来各有去向,一家一只去掉四只,外甥考上大学额外奖励一只,孙女过十岁生日赠送一只,剩下那只留在公婆家,只等儿女们一起回来时享用。老人的心就是这样,装的都是子孙。
喜爱“七仙女”,是因为我小时候也放过鹅,我的学费就出在鹅身上。暑假还没到,家里就把仔鹅捉好了,奶奶先圈养着。一放暑假,鹅大些了,黄色褪浅,毛色变白,毛杆变硬,放鹅的任务就交到我手上。我要赶着鹅群去田间沟渠吃草,鹅跑累了要赶到背阴处休息,鹅渴了热了要赶到河滩饮水游泳。夕阳西下,点好鹅数,确保一只不少,我才赶着鹅群归家。挖上两瓢稻子,鹅吃饱进栏,我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整整一个暑假都这样。到了八月底,家人会把鹅捉进箩筐,跟着泵船去集市上卖给鹅贩子,换来的带有鹅粪味的钞票,就是我们姐弟新学期的学费。
我也留过一只鹅伴,从接过放鹅任务那年开始,一直到我离家外出求学,总共养了六年。那是一只有灵性的鹅,每年清明前后都生上五六只蛋,让我们欣喜不已。在我老家,养鹅是风俗,几乎家家都养三五只,也有大户专门饲鹅。老家人都认为雁是鹅的祖先。雁终生一夫一妻,父母为儿子订婚,总用一对鹅代替雁作为聘礼,象征夫妻和睦,百年偕老。
经过人类长期饲养,鹅虽失去了飞翔能力,却保留着祖先的基因,机警勇敢,与同伴相亲,遇到侵袭群起而攻。村里的小媳妇甚至把端坐着幼儿的木盆放在鹅旁,由它们看管。我小时候最怕去同学顾盼家,她家的鹅群看见我就疯了似的一起追我,脖颈伸得老长,嘎嘎凶叫,长长的喙快要啄到我屁股。我这个鹅倌对她家的鹅一点用不管,鹅只认自家人。乡间的夜晚,有生人打鹅栏前经过,鹅群必引吭示警,比看家狗灵光多了。
文人画家咏鹅、画鹅的故事多了,我写的只是我知道的鹅事。些微艰苦变成美好回忆,点滴温情在岁月里发酵,日子绵密而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