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里的街心公园

青岛晚报 2025年05月20日 阿占

  插图 阿占

  阿占

  街心公园是将就环境的,因局而设,小巧已足够好,内部结构包括绿植树木、景观石、微地形、休闲椅。若面积奢侈,便可以拥有篮球场和减震跑道、多种健身器材、藤萝花廊等等。之于忙碌而拥挤的城市,街心公园好比日脚的分号,是转角遇到的惬意,是短暂的放空和深呼吸。

  老城里的街心公园,亦如巨人踩下的脚印,有缓冲作用。那些岔路来时急急的,锐角斜切,一到街心公园,就骤然收住了。街心公园底下或许曾有细河,经此入海。后来河水渐干涸,消失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河槽被填平,修了街道起了楼房。近入海口地势低洼,没人搭理,闲置出一小块空地,几经改造,就是现在的街心公园。

  说公园,不过半个足球场大小。许是早年的河流记忆还在,几棵老洋槐颇成气象,高度、冠幅、干围,谁见了都得啧啧称叹。白日里,公园被老人家占据。沧桑老脸一张挨着一张,靠在槐树底下,夏躲阴凉,冬晒太阳。他们各自怀有乡音,嗡嗡地聊着天。“洋槐一旦成材,就是大材。”一个说。“做枕木,做船体,做榫卯,把式行家们,专挑它。”另一个说。

  花期来时,街心公园浮起轻香之气。槐花色呈淡米,质地松软,富含蛋白质、氨基酸、矿物质——老人家流着口水,声音高矮疏密,谈论的都是与此相关的美食。有时候,他们只是彼此干坐着,坐在市声的罅隙里。天黑前,他们逆着最后一道天光,走上回家的路。倔强的剪影,忽左忽右,时高时低,都是要跌倒的样子,却也没见谁跌倒。不过,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几十年下来,总有跌倒再也没爬起来的。“摔一跤就死,真有福气啊!”事情过后,他们的口径统一并且轻松,透着经见世面的笃定。

  我常在街心公园溜达,只为听老人家说古。看看老脸与老槐,都是深痕皲裂的模样,我的内心会涌起复杂之感,人生虚无,时间敬畏,都有。更多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明所以然。“老爷子,老家哪里的?”“不是鲁西南,就是鲁西北。”若遇上好天儿,东风三级,周遭干燥明亮,他们很愿意接住我的问话。只是,接起来,也未必认真回答,间或咳嗽几声,真的假的,都被市声一一打碎,消散。

  老人家也有娱乐项目。譬如拉二胡。琴声如诉,仿佛整座老城都在哭泣。拉二胡的,闭着眼。听二胡的,闭着眼。只剩我,为自己仍然睁着眼而尴尬。

  我一向疼惜他们。这种疼惜不止于尊老敬老层面。多年前,在文史版编辑手记里,我曾写过这样一段话:老脸,就像活态的博物馆,陈列着城市流变,与历史互为创作者,互为证词。

  老脸,指老人,也指老城本身。包括老街、老树、老房子,旧物若干。事实上,对于过于新艳的东西,我一向持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