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凤
深山乡下,有间老屋。我的根就深扎在老屋里,被时光紧紧地攥住。
老屋很老,祖父在世时也难以说清它具体建造于何年,只知道到我这一辈人,老屋已经相传了六代人。其实老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泥巴夯实的土墙,墙皮已风化脱落,粗糙不平。灰青色的瓦楞里长满了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在风中寂寞地摇曳。老屋的窗户是木质的,方木条竖着八根,横着两根,像蜂巢一样,一格一格的均是卯榫相接,这种窗户在家乡叫棂子窗,镶嵌在斑驳的黄土墙上,色泽黝黑,古朴而庄严。老屋四间正房外加靠西墙的一间厢房,门框很矮,个稍高点的进屋须得低头,熟悉的人常常蹲一下身子,如果不注意就会碰伤额头。屋里比屋外深下半尺多,因此地面常年阴暗、潮湿。就是这样,据祖父说老屋还是当年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记忆中老屋最怕下雨,一下雨全家人就忙活开,大家一齐盯着哪里漏雨,拿锅碗、脸盆接着。别处漏点倒无所谓,炕上漏雨最烦气人,搅得人没法睡觉。如果下雨再刮大风,屋顶上的瓦片往往就被风掀起,七零八碎的,祖父和父亲就冒着风雨摸黑踏着梯子爬到屋顶上用石块压住,风呜呜的,雨刮得人睁不开眼,但一定要压住,压不住甚至整个屋顶会被掀飞。每次压完后,全家人跟着舒一口气。后来我上学读到诗人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写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说的是大风掀走了茅屋的屋顶,就很容易进入诗的意境。但我又很怀疑,彼情彼景,又怎么能写得出诗啊!
西厢房是仓库,除了盛粮食外还堆满了农具。那时候我家的老母鸡总爱钻到厢房里下蛋。小时侯,一听到母鸡“咯咯哒”叫,就兴高采烈地赶紧往厢房里跑去拾鸡蛋。老屋的天井里生长着一棵梧桐树,树根已拱出了地面,龟裂的树皮黑如焦炭,但枝头依然遒劲茁壮,七股八杈如一只巨大的手,似要拥抱苍穹,揽月九天。听我父亲讲,当年媒人来我家说亲,是夜我祖父和祖母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貌美女子变成了一只凤凰落在了我家的梧桐树上,此女子就是我母亲。所以梦醒后,我祖父和祖母忙不迭地答应了这门婚事。每年春天,暖暖的南风吹过,梧桐花一夜之间全开了,紫莹莹的,一串一串的梧桐花像唢呐似喇叭,整个天井里都弥漫着梧桐花的芬芳。那时我和小伙伴们常在树下嬉戏,捡起飘落下的梧桐花,含在嘴里欢快地吹着。
我在老屋足足生活了二十多年,那段日子家里虽然贫穷但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又幸福。老屋里三餐烟火暖,四季皆安然,但它伴随着四季轮回、风霜洗礼日渐衰颓,连近在咫尺的往事也风干成了记忆。我和两个哥哥相继考上大学后,好像一窝羽翼渐丰的雏燕,一个个飞离了曾经哺育过我们的老屋。执教了一辈子乡村小学的父母也赶上国家好政策,在县城分到了福利房。七年前,祖父和祖母去世后,老屋人去院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紧紧锁住院门,里面的一切仿佛都与世隔绝。我偶尔回去趟,走进老屋才发现什么是世事沧桑,物是人非。老屋内的墙壁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门框上泛黄的春联支离破碎,火炕上铺着的草席还依稀弥漫着当年的气息。老屋就这样静静地呆在那里,它看上去楚楚可怜老态龙钟,象个饱经沧桑风烛残年茕茕孓立的老人,可它仍玩强地矗立着,蒿草艰难地支撑着一副骨架,任凭残风霉雨对它侵袭腐化,一如既往地厮守着这片故土。
我知道,老屋真的是老了,它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飘零在情不自禁的回忆中,蹒跚在午夜神伤的残梦里,无声无息地深嵌在我及家人的生命年轮里,每次念起让我们更加珍惜这依然在继续前行的生活。老屋,让我牵挂的老屋,即使你已化为一片荒芜,我也一定要捧一坯泥土,并告诉我的孩子这里是我一生最眷恋的地方!
乡下有间老屋,我心灵栖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