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

青岛晚报 2024年03月30日 宋慧珠

  宋慧珠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老了,那些心灵上的记忆,时不时地在脑海中回放。

  我和丈夫都是老知青,相知相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

  结婚时,供销社给了我们一间房子、一张二屉桌、两张单人床。

  我在煤油灯下用白棉线钩制了当时流行的台布,那些白线相互缠绕艺术地展现了花朵和那些白格子之间密不可分的亲密状态,就像我们的爱情。我把它铺在了黑色的铺了大红纸的二屉桌上,一张玻璃板压实了这拮据的幸福。我还用五光十色的拉花把屋子布置得喜气洋洋,两张单人床靠在了一起,摆上了婆婆送的两床红色线绨被子。这就是我们的新房了。

  婚后,丈夫去大柳树集上买来一棵梧桐树原木,把树木锯成了尺寸不同的木板,晾在了粮管所的大院里。让日月、清风慢慢地抚慰和风干它们的汁水,也让木板吸取大自然的精华,使其纤维变得更有韧性。丈夫说他将把这些木板变成“宏伟”的家具,给我一个“富丽堂皇”的家。

  半年以后,丈夫从粮管所拿回了几块木板,在一条长凳上用锯锯成了不同尺寸的木条,然后用刨子把它们刨得光光亮亮的,熬胶粘成了橱面,丈夫像一个魔术师,当一个过腰高的小饭橱的雏形站立在那儿的时候,路过的同事们都进家来观看,纷纷夸奖丈夫心灵手巧。

  小饭橱让我们简陋的家蓬荜生辉,它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件家具。婚后的生活幸福而清苦,小饭橱里干净的只有咸菜和几个碗碟,并无其他可吃之物,但无论如何,小饭橱是我们夫妻走向新生活的一个标志。

  供销社来了一批挂钟,分给我一张票。我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跑了40公里找到同学借了25元钱,挂钟30.5元。一年以后我才把钱还上。

  我们从牙缝里省钱,春节回青岛买了一台收音机。星期天,收音机里播放着优美的音乐,丈夫干着他的家务活,我洗着衣服看着孩子,清贫的生活里充满了温馨和愉悦。

  在以后的日子里,丈夫把那些晾干的木板逐渐做成了全套家具,大衣橱、写字台、两把椅子、双人床还有方桌等等。

  丈夫做的大衣橱款式新颖,用细砂纸打磨的橱面细腻光滑,用棕色的腻子上色后,再打磨几遍,油漆后的大衣橱闪着高贵的光气派地立在那里,我们的家好像顿时实现了小康似的。他还把大衣橱的抽屉里面做了好几个格子,方便我放些小零碎,这引起了闺蜜们的垂涎和赞扬。

  就这样一个大件,曾让我们引以为豪的、凝聚了丈夫万千辛苦的大衣橱,在我们举家搬回青岛的时候,把它遗弃在了空房子里,至今不知道它的归宿,每每想起来,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至今忘不了丈夫做写字台的情景:下班后,他把电灯拉到院子里,夏天的夜晚,一些飞蛾围绕着灯光飞来飞去,灯光下,丈夫的肩头上搭着一条毛巾,汗流浃背地刨着木板,木花打着卷不断地从刨子的上面涌出来。看着他辛苦的样子,我忍不住过去给他扇扇子,他头也不抬地说:“去,碍事!”丈夫时不时地拿起木板闭着一只眼睛瞅瞅直不直。我知道,还未成型的写字台一定在丈夫的脑海里有了新的形象,每一支木条里都有他的智慧,他仿佛已经面对着他的杰作,心里洋溢着像诗歌一样的热情。丈夫把它做得非常考究,款式也是当时非常流行的那种,一边是四个抽屉,一边是可以敞开的门。写字台是家里的最亮丽的风景线,客人进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写字台上面的摆设和玻璃板底下压着的照片,这里面显示了主人家的层次和文化修养。

  就是这样一件丈夫的杰作,在最近的一次搬家中被我丢弃在院子里,因为它确实和新家不相称,也没有安放它的地方。由于心疼和不舍,我还专门回去看了看它,只见它灰头土脸孤零零地待在那儿,原来油光闪亮的台面上落满了树叶和灰尘,像流落街头的孤儿一样脏兮兮的。看着它,我心里非常酸楚,感觉就像丢弃了家里的一个成员。我揩着眼角的泪,慌忙离去。最后它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不断地搬家,生活水平也不断地提高,每次搬家总要添置一些新的符合潮流的家具,淘汰一两件旧家具。最近高速路三期的拆迁让我们搬进了高层居住,这是我们婚后的第十次搬家。那个贫瘠的“家”早已焕然一新,洗衣机电视机也已换了好几茬,奇怪的是我卖旧家电时没什么感觉,就像丢掉一件旧衣服。而丈夫亲手做的家具每遗弃一件都让我深深地不舍和难过:那些家具中蕴藏着我们过去的日子;上面有丈夫的影子;还有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故事。丈夫一刨子一刨子成就的那些家具,就像从婴儿成长起来的家庭成员。那个家的影子,它们的形态至今留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没有了它们也就没有了原来的家。

  现在面对着满屋新潮的家具,恍若隔世。那个家呢?那些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