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阿占

　　许秉智

　　在我的庭院中种了两棵桂花树，一棵是银桂，另一棵是金桂。近些日子，浓郁的花香被秋风裹挟着飘洒到庭堂的每个角落。晚间坐在书房里，花香与书香让我沉醉其间，不禁联想起三千里之外桂子山上的桂花——那里曾经是我的母校。

　　气味也是有记忆的。它一如过往的精彩画面，深刻地嵌印在脑海的嗅觉区里。想起三十三前的秋天，我坐了一天一宿的绿皮火车去武汉读书，下了火车后再按照学校通知书上的指示，乘坐公交汽车到桂子山。公交车售票员告诉我，你要去的学校就在这座桂子山上。背着铺盖行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浓郁的桂花香气袭入我鼻孔，我这才明白校园占据的这片山峦为何叫桂子山了。从此，这种香味便被储存在我的记忆库中。

　　在学校里学习既久，才知道“桂”这个字是个极佳的字眼。古人解释说桂是“江南木”，右边的圭字则表示玉石，而且古代的圭玉形状呈上圆下方，正对应古人天圆地方的认知理念。“桂”还有吉祥的含义，战国时代楚国的屈原在《离骚》中频频用“桂”来指代贤才；大学是为国育才之地，母校坐落在那里，可谓名至实归。

　　武汉本属荆楚大地，自然也在当年屈原的行迹范围之内。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其实这个楚地既涵盖岳麓山畔，也包括黄鹤楼边。回想那三年中与众多师友切磋琢磨的场景，至今以为实在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体验。记得武汉的东湖上有一处纪念屈原的碑亭，当年与同学屡屡来此感受楚地文化。在武汉的校园里，我连续嗅闻了三年的桂花香气，既在香气中体会了学问的博大与天地的宏广，也感受了人生的诗意与人心的精微。

　　回到青岛后时时难忘那馥郁浓烈的桂花香气，三十余年来它俨然成为我的一种嗅觉符号——只要闻到那股特有的香味，思绪便会飞到桂子山上。那时的青岛人家，种植桂花树的不是很多，桂花树种的价格也曾一度被炒得老高；就在那个高价位的时代，我居然花了半个月的薪水，端回家一盆约有一米高的银桂。

　　此后放在居室里养了三年，期盼它秋天的香味。岂知这桂花树本来只适合山林和户外种养，放在居室里它根本不理会你的苦心，绽放的花蕊稀疏寥落。梅花香自苦寒来，桂花何尝不是如此呢？栉风沐雨才能修成正果。于是我把它从居室中搬到屋外，种在了庭院前面的临窗空地上。自此之后，这株银桂的身体日渐强壮，如今枝干如拳，叶冠如盖。

　　一株银桂矗立在那里有些略显寂寞，于是前些年我又去崂山里的花农家里，给它找来一棵大小相仿的金桂做伴。如今，银桂和金桂一东一西并排而立，已然成为庭院的主人。从中秋节前后开始，两棵桂花树已经绽放数日，我也一直沉浸在这充满诗意的味道里，细细品尝它们一年一度的馈赠。

　　时间既久便发现，与白昼相比较，黄昏过后的桂花香气似乎更加浓烈——白天的桂香如涓涓细流，夜晚的桂香则如澎湃的潮水，一浪一浪地向鼻腔汹涌而来。据如今的科普知识解释，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因为晚间相对潮湿的空气更容易集纳香气。不过我总觉得，或许因为晚间目力不济且耳根清静，于是这闻香的鼻子更加灵敏起来的缘故吧，正所谓“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由此看来，客观存在的香味更需要我们去主动地体味。西方哲人不是说，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吗？

　　今年中秋节后几日，正赶上母校庆祝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从身临校庆现场的同学发来的照片看，那三千里之外桂子山上的桂花也正进入盛花期。如今的校园早已高楼林立，历经几个时代的校舍也被修葺一新，当年我们三个年级的研究生们居住的宿舍楼，因扩招的原因已经改成了女生的专用楼，变化可谓大矣。

　　同学还告诉我，母校的教学和科研水平如今已经稳居全国师范大学前三位，我自然要为学校的发展与进步而欢呼雀跃。不过我更思念那桂子山上成片的桂花林，更思念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嗅闻过桂子山上袭人香气的众多师友和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