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潇湉(儿童文学作家 “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获得者)
在睡梦和清醒之间,一片朦胧、恍惚。偶尔脱离地球,俯瞰过去、现在、未来,发现它们包裹在一层迷雾中。当我醒来,只想摸清生活和生命的脉络。然而疫情,就像是给近视患者拿掉了眼镜,将人困于更狭小、逼仄、蒙昧的状态中。
于是我的手指摸索到了一排书脊,窗帘半降,光挣扎着。我的书本摊开,反光的凸面,仿佛鲸鱼的肚皮。
幸好还可以阅读,这是我2022年的阅读报告,它们关于地球,还有点儿浪漫,并且渴望自由。
《失明症漫记》。一场瘟疫,政府为了防止其传染,将患病者隔离。在隔离区内,黑暗开始蔓延。而在隔离区外,失明症横扫一切。一个人失明是不幸,一群人失明是偏见的开始,整个社会失明会变成一种坍塌——秩序、法律、公平、道德、文明,一切都是沙上的城堡,一切美好的迅速沦陷。里边只有一个医生的妻子,是唯一没有失明的,是手电筒照出的光。这道光愈加反衬出混乱之下,人的动物性。
这本书用一种纪实文学般的冷静和翔实,写出了一则寓言。
能够看到,却无法参与,这就像疫情下的生活。事关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反思,都避无可避。
《三体》。其实在《三体》刚开始有热度时,我就已经阅读了,但是因为太多知识的缺失,造成了阅读障碍,又搁置了。后来每当我一烦恼,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她就会说:太渺小了,你的痛苦太渺小了,你只是虫子,虫子的痛苦在宇宙中,什么也不算。
那一段时间她沉迷于《三体》,为了和她有共同语言,我又重拾这三本书。第一本多年前就读过,不怎么费事,到了第二本开始怀疑自己智商。连连问:为什么?以至于想列个单子,把问题挨个写下来,去问三体迷。
我并不是科幻小说的好读者,因为科学知识贫瘠,《三体》我到现在也还是很多不能理解之处,但囫囵吞枣也足够领略她的气势磅礴了。在人类命运面前,无知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其实宇宙不在乎虫子在想什么。
当你打开窗子,心里也不敞亮时,何不望向更远的宇宙深处?那时你的脚尖就可离地,你已不在地球,何惧蝇营狗苟的烦恼?
《秋园》。这是意外读到的一本女性写作的书,作者在厨房的凳子上写作。
“厨房大概四平米,水池、灶台和冰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再也放不下一张桌子。我坐在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在一叠方格稿纸上开始动笔写我们一家人的故事。那年,我的母亲——也就是书中的秋园,她的真名是梁秋芳——去世了。我被巨大的悲伤冲击,身心几乎难以复原。我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
只是流水账般的记录,吃到嘴里宛如一种很有韧性的水果,仔细琢磨,咂出汁水。明明苦涩,却是哀而不伤的叙述方式。平静而诚恳,这可能就是老去的另一种馈赠——是我这种动不动就以热烈为借口,在写作时尖叫的人所羡慕的。
时代会忘记平凡人,但是亲人不会。
为亲人写下这么一本小书,这么一本中国女性自己的书,已经抵达了永恒。这比无数自称为作家(也包括我)的写作者强多了。
“我写了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挣扎求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最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
这本轻盈的小书,后劲很强。我想到蝼蚁般活着的祖辈,想到前边《三体》中提到的人类是虫子。日复一日地活着,哪怕渺小,不也是一种悲壮的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