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阿占
陆栎充
这是瑞士之行第六天,已在马尔采特住了一夜。
2014年冬,我曾循迹那条小径——比起滑雪不算热门的“马克·吐温小径”,才知道这位大作家曾以此地为灵感,创作了名为《攀登拉斐尔伯格》的作品。年少时就很崇拜他的辛辣与深邃,现在则更爱他的幽默与轻灵。
八年后的今天,特意选定陡坡乘坐齿轮火车上山,去完成期待已久的五湖健行。路上游客们热衷于同巧克力合影,将三角型巧克力与马特洪峰重合取景;日韩游客则喜欢插国旗,还保有朝圣习惯;更有散落的摄影爱好者,支起三脚架,等待峦峰倒映——五湖中有三湖可摄取完美倒影。
风自岭背散去,又于林梢悠悠荡来。
景随时转,多情的马特洪峰时常显露娇羞,把头扎进云里,只有当微澜浅泛,又刚好峰角擎天,游客才能及时摄取湖镜中的完美靓影。那一刻,“立此存照”的人便如功成名遂了一般……我驻足而赏,并无留恋。因为选择了“黑线”,前方还有好多的崎岖不平要走。
每达一个湖边,或以手捧水弄姿,或以足赤触湖石,不同于往日所见的风细花飞,这里蝴蝶成群,相互追逐,稍微安静下来,蝴蝶就会在你的身上、手上一闪一闪,振翅不停。此刻谁能不情不自禁呢?于是我叫它们落花蝶,又自诩世无仙。
一百六十多年前,在此山间绕行的马克·吐温,比现在的我略长几岁,不知他会不会像我一样,也刻意保持徒步的节奏,在呼吸变重、心跳加快中,同样热望着马特洪峰。
马特洪峰就像天上的月亮,无论在柳暗花明的高山五湖上,还是回到村里的八街九陌里,抬头回首可见,还时常伴着救援直升机与滑翔伞,点点星缀一般作为前景。
虽然采尔马特被叫做冰川小镇,可我觉得叫做村庄更合适。因为村里的路连起来,都没有山上的雪道长,那里可以从冰川天堂一直滑到意大利去;村民数量也没有酒店多,让我回忆起音乐剧《马特洪峰》的场景,鲜活生动,利落严谨,舞台上那些憧憬未来的村民——这个村的祖辈,诚如他们心中的祷告,采尔马特真成了没有人不想打卡的圣地。
这里禁止燃油车驶入,想要进村,除了预约电车,还可坐直升机奢华出行。自驾车则可以直接停在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再乘坐火车进镇,也算麻烦中的方便。来村里的驿客,终究是为了马特洪峰——它的德语名叫Matthorn,Horn有兽角、山峰之意,实际上译文“洪”就是峰的意思。爱屋及乌,为它做一点牺牲也在情理之中。
哦,马特洪峰!我见它长矛直指、怪兽吼天的样子,便喜欢依着词根的本意叫它“山谷上的独角兽”。与群峰相比,它极易识别。那是平原上轰然而起的三角形四面椎体,棱角冷峻。我很少会用“他”来形容山峰,虽然音乐剧中,是位颇具东方色调的女神被冠以——“她”。
19世纪,攀登者们开始尝试征服它,而它就像屈子般遗世独立,诸多时艰令众人一再放弃,正如音乐剧中的质问:你们到底要到上面找什么?那里没有金矿,没有美酒,只有巉岩滑壁和冰雪暴风。
或因经验不足,或因决心不够,或像马翁讽刺的某些贵族,将登山作为绅士的象征,为此沽名钓誉;他们不了解,山地的猎鹰是不能装进笼子的,因为会死掉。如同音乐剧的原型——首位洪峰征服者爱德华·温珀,包括同时登顶的向导父子以及不幸遇难的四位攀登者那样,他们像山鹰,宁死也不愿被困住。
所谓的征服者,多数没有成功。而和那些真正的、倔强的胜利者相比,我是甘拜下风。
整整一天的高山蜿蜒、五湖逐风,换得了无妨的酸痛与晒伤。陡崖有隙,跻攀可及,在酒店偶遇准备挑战巅峰的人儿,也不必感叹“蹇步守穷巷,高驾难攀援”,因为只想陪自己好好走路,所以不必以“过来人”自居。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只有坚定相宜的向上频率,才能抵达自然的可敬和可畏。
小镇夜色渐浓,穹庐繁星为灯,卧在冰川脚下,用人间烟火疗愈受伤的肌肤,温泉的水汽更是善解人意地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