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勋祥 实习生 栗慧泽 郝佳珠
“千里岩又变了,欢迎来看看。”
2024年春节前夕,自然资源部北海局安排船只赴千里岩为观测人员运送补给,并进行人员轮换。千里岩是我国黄海中部的一座小岛,面积只有0.135平方公里,上面没有常住居民,没有淡水,甚至没有多少土壤,如果没有陆地补给,人类在岛上根本无法生存。但就是在这个孤岛上,驻扎着我国特类艰苦海洋台站——自然资源部千里岩海洋站。自1960年建站以来,自然资源部北海局的观测人员已在千里岩“接力”工作63年。面对观测人员的“欢迎”邀请,青岛日报记者连续第9年随船探访,见证岛上的变化。
早晨6点,天还没亮,“向阳红52”船就满载补给从青岛海洋科学考察基地码头出发,前往千里岩。随船上岛的是观测人员蒋涛和张辉,他们将替换在千里岩工作了一段时间的刘俊廷和郭栋,在岛上度过春节。年复一年,一代代观测人员把根扎在千里岩上,从“后辈”变成了“前辈”。2016年,记者第一次踏上千里岩时,年龄最小的是车豪杰,如今他已成为副站长;2018年,蒋涛第一次上岛,今年的他已成为驻岛领队。2023年,年仅24岁的刘俊廷上岛,他又成为所有观测人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经过近5个小时航行,千里岩映入眼帘。远远望去,还是那个岩石外露、狭小荒凉的孤岛,外表看起来与以前别无二致。但大家都清楚,多年来,随着千里岩海洋站一步步蜕变,岛上观测人员的工作、生活也随之改观,这里早已今非昔比,“沧海变桑田”。
更宜居
减速、抛锚、靠泊,经过一系列操作,“向阳红52”船于10点20分停靠在千里岩“码头”。所谓“码头”,其实是一块从陡峭崖壁上凿出的几十平方米空地,用于运送补给和人员轮换。这时,工作人员拿出舷梯,斜架在船与“码头”之间,并用吊臂将补给从船上运到码头。犹记得多年前,登岛的“舷梯”只不过是一块长约三四米、宽仅三四十厘米的简陋木板。当初记者战战兢兢爬过木板“舷梯”上岛时,姜文凯站长却笑了起来:“你们害怕这块木板,我们却特别期待。有了它才能有补给,我们才能回家!”
这两年,登岛木板“退休”了,从某个角度也折射出千里岩海洋站之变。舷梯和吊臂的使用,让搬运补给更有效率,大大提高了人员上下岛的安全性。
米、面、粮、油、肉、菜、蛋及煤气罐等重达几百斤的补给运到码头后,观测人员开始肩扛手提将它们搬到位于岛上约70米高的千里岩海洋站。这些补给需要人工一点点背上去。“以前冬天取暖烧煤时,每次最少要补给5吨,五六个人扛完5吨煤,最少需要两天。”姜文凯曾告诉记者,遇到大风大浪,补给船来不了,或者来了不能正常侧位靠泊,观测人员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有时六七十天船来不了,我们就没有吃的了,只能捞海草拌拌吃。实在没有吃的就在水里放点盐喝,我们叫‘玻璃汤’。”还有一次,补给船迟迟不来,他们只好把馊了的面疙瘩砸碎,用纱窗网筛了一遍吃,“虽然不好吃,总比饿肚子强。”
但近年来,岛上观测人员搬运补给的压力大大降低,“吃喝”问题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资源部北海局依照千里岩地势,修建了水泥台阶,方便了物资搬运和出行观测,特别是随着科技不断发展,船上的装备也更新迭代,基本都能保证按时补给。“大量淡水可以从船上的储水仓泵压到千里岩水库中,一次补给可以保证三个月的用水需求,既缓解了补给搬运强度,又解决了观测人员吃水用水问题。”搬运补给途中,蒋涛笑着表示,他们早已不用再过喝雨水、吃“馒头蘸酱油”的苦日子了。
拾级而上,一座红色屋顶、淡黄色外墙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这就是千里岩海洋站,观测人员在千里岩的“家”。该楼于2007年启用,一层是工作区,二层是生活区。楼门口,架着葡萄藤;庭院里,种着无花果树;小楼一侧,观测人员用拉上岛的泥土开辟了两块菜地,用于补充新鲜蔬菜;另一侧,用围栏圈出了一个小型“养鸡场”,赖此吃到新鲜的鸡蛋。进入小楼,空调、热水器、净水器一应俱全;书架上,又多了不少书籍;打开手机,是5G网络。
这让记者立刻想起,过去几年登岛时,观测人员一直感慨,“这种住宿、生活条件,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经住的是破旧、透风的小平房,饱受千里岩上“三宝”(苍蝇、蚊子、小咬)侵扰。“苍蝇咬人,而且特别多,打一次药能扫半簸箕。更可怕的是小咬,蚊帐隔不住。有些同事皮肤过敏,第二年才消肿。”车豪杰说。
更难熬的可能还是精神生活的缺乏。2016年,记者登岛时,岛上几乎没有网络,天气好时,也只能举着手机找微弱信号。即便是在节假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观测人员也很难跟亲人通话、视频,“只能干着急”。
这之后,改变循序渐进。2018年,千里岩上扩建光伏发电,柴油发电作为备用;2021年,岛上建成4G通信基站;2022年,又安装了5G设备。因此种种,远离陆地的观测人员在工作之余可以看看书、上上网,和家人“面对面”视频,“精神层面得到了很大满足”。
“房屋进行了防水处理,用了60余年的储水水库做了整修,供水水管做了保温防护。我们的生活环境更加舒适宜居。”在千里岩上,蒋涛、张辉等观测人员热情洋溢地带着记者到处转,一一介绍着孤岛上那些微小、可感的变化。
更智慧
从岛的东边走到西边约240步,从南边走到北边约820步……在千里岩上,观测人员用脚步丈量过这座小岛的每一寸土地,“接力”从事海洋水文气象观测工作,观测数据自千里岩海洋站建站以来从未中断过。
这源于千里岩海洋站的重要性。该站所处海域是海上交通要道,观测的数据填补了我国黄海中部海洋观测的空白,准确及时地发布海洋警报,特别是风暴潮和大浪警报,对于保障船舶航行安全等具有重要意义。千里岩观测的数据还参加全球大气环流观测数据交换共享,观测数据的质量代表着国家形象。
在千里岩海洋站,潮汐、海浪、相对湿度、风速风向等10多项海洋数据全需要人工观测,并准时发报。可以说,在上个世纪,很多珍贵的观测数据是观测人员冒着极大风险换来的。让人欣慰的是,自本世纪开始,千里岩海洋站陆续安装了自动化观测设备,大部分数据都实现了自动观测,大大减轻了观测人员的工作量。
在千里岩海洋站值班室里,电脑屏幕上清晰地呈现着能见度、相对湿度等气象信息。“能见度仪是2023年11月新安装的设备,能够按分钟观测数据,自动化、智能化水平有了新的提升,可以有效提醒船舶提前避让浮标等物体。”刘俊廷介绍,当前,观测人员除了要进行采水等几项内容外,还需要定时巡查观测仪器是否运转正常,发现故障需立马处理,如果不能恢复则立即启动人工观测。
2023年,千里岩海洋站启用的智能海洋站系统已经成为驻岛观测人员的“好帮手”。刘俊廷补充说,如果观测数据出现偏差,系统便会进行提示并转由人工进行核实与处理;该系统还充当着值班人员的“闹钟”与“备忘录”,能够提前提醒值班人员进行观测工作。2023年,千里岩海洋站还依托通信基站建立了数据专线,专门传输海洋数据,提高了数据传输的安全性。
每年登岛,记者都会面向新人抛出“在岛上会不会寂寞”的问题。刘俊廷听后,腼腆一笑说:“我能耐得住寂寞,偶尔无聊时会到南山走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头,“在山顶看看远处的渔船,心里就平静多了。”
时代在变,条件在变,人员在变,但千里岩上观测人员的“接力”坚守没有变。他们中的很多人,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留在了千里岩上。还记得姜文凯妻子接受记者采访时眼里涌出的泪花:“结婚时没想到他会在岛上干那么多年,大半辈子啊。”
下午约2点,“向阳红52”船渐渐驶离千里岩。航行没多久,岛上响在耳边的浪涛声以及扑面而来略带海腥味的空气,都听不见、闻不到了。驻岛观测人员挥手相送的身影逐渐模糊,缩成了一个小点,而那些戍守孤岛的尘封往事,却愈加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