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群书导演作品《生还》青岛路演。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米荆玉
“中国革命有三大最艰苦:长征,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再加上抗联,而抗联是艰苦中的艰苦。”今年秋季档,一部以东北抗日联军英雄群像为主题的电影《生还》上映,导演高群书终于将“最艰苦”的东北抗联将士传奇搬上大银幕。在《南京照相馆》《731》等反法西斯主题电影相继取得票房佳绩的情形下,《生还》在同类型电影里风格独树一帜。它有别于战争类型电影的叙事逻辑,冷峻的叙事手法体现出高群书鲜明的纪实风格。该片改编自《风雪征程——东北抗日联军战士李敏回忆录(1924—1949)》,再现了三万抗联战士仅余七百生还者的悲壮故事。在《东京审判》上映近20年之后,高群书用一部《生还》接续自己对抗战史的致敬和深入思考。
导演高群书与青岛有着深厚渊源,他在青岛拍摄过电影《三叉戟》,执导了青岛出品的电视剧《法官荣誉》,还担任了青岛出品电视剧《沙尘暴》的监制。《生还》宣传期间,高群书特意安排了两天的青岛路演,与众多影迷面对面交流。在影视行业急剧变幻的当下,高群书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节奏,既能拍出现象级大热剧集《猎冰》(2024年上线),又能拍出一部沉静冷冽的《生还》。作为30年来影视产业发展的亲历者,高群书在坚守艺术初心的同时深耕类型化表达,他的方法论和创作观一以贯之:让作品说话,让时间见证。
再现历史,回归真实
记者:以“抗联”英雄为主角的影视作品,上世纪90年代有电视剧《赵尚志》,更早的还有电影《赵一曼》。您是怎么对这个主题产生兴趣的?
高群书:《生还》是一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主题电影。东北抗联(前身为1931年中共满洲省委组织的抗日游击队)从1936年成立时的3万多人、11个军,最后打到只剩下700多人,我们大部分人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之前有拍过表现先烈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英雄事迹的电影,包括《八女投江》,他们是伟大的牺牲者,他们牺牲的时候都很年轻,甚至于没有后代;剩下的是生还者。所以,我们一定要有一个电影记录生还的人们,再现历史。
记者:常见的战争电影往往有一个战斗力特别强的英雄角色,《生还》的风格特别冷静、写实,没有那种力挽狂澜的英雄,反倒是在雪地里、冰面上屡屡遭遇日寇围剿,剧情集中在抗联后期的战斗以及撤往苏联的经历。
高群书:是的,《生还》主要关注的是抗联后期的历史,这在之前的影视作品中很少涉及。这部电影拍得非常日常,展现抗联当时的生活:日寇实施非常凶狠的“篦梳”战术,抗联战士的处境极端恶劣,炮弹打过来,可能瞬间就是生死。他们只能过江转移,希望后来能打回东北老家。
我对抗联历史比较感兴趣,找资料时发现了李敏这本回忆录。李敏12岁参加抗联,是抗联最小的女战士,她后来致力于宣传抗联,也是推动把“14年抗战”写进中小学生教材的人——2017年写进教材,2018年她就去世了。她的回忆录写了很多特别具体的东西,比如抗联后期成立的“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这支部队不一般,实际上是我军第一支特种部队。当时抗联过江去苏联受训,学习了包括爆破、跳伞、收报发报等技能,是按照特种部队的教材去培养的。抗联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的一批人,14年抗战是从抗联开始的:第一枪是他们打的(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抗日游击队成立),最后一枪也是他们打的——当年抗联战士随着苏联红军打回东北,打响最后一枪,葬送了日本帝国主义,所以说我们不能遗忘他们。
素人打磨,题材突破
记者:《生还》的选角非常独特,选了一个南京小女孩邵正一来演东北抗联的小战士李童;您之前还选了作家演电影里的警察,而且最终的银幕呈现非常出色。在选角方面为什么偏好素人?
高群书:选角不是塑造,而是挖掘他身上已有的东西,包括性格特征、气质,挖掘他自己的东西。《生还》主要以李童的视角展开故事,我们找这个演员找了很久,最后决定从体校、武校找。邵正一是搏击选手,其实会不会格斗不重要,主要是她体能好,8岁就开始每天10公里以上的训练。我们在东北-25℃的环境下拍戏,体能不行肯定没法拍。
发掘素人演员是有方法的。首先,你要尊重他的个性,最大程度地按照角色去找人,而不是让他去适应人物角色。当然,我们选的角色身上肯定有类似的性格气质,也肯定有瑕疵。让他按照这个角色去生活,去发掘他的品质,这个过程更多是在选择、梳理然后培育。素人跟演员培训系统不一样,他是培育出来的。
我们这次拍《生还》采取了一种极端方式,没有选大演员,也没有流量明星。这导致《生还》在发行上有点儿吃亏——一个比较好的题材再用上合适的明星演员,后续就好办了。然而,就《生还》这个项目,我不愿意那么做,它更适合去选用一些素人和适配度更高的演员出演,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拍出来的更有感染力和沉浸感。
记者: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抗战主题作品集中上映,而您之前拍过《东京审判》《风声》《刀尖》等反法西斯类题材电影,在这样一个特殊背景下跳出创作的窠臼,您有什么心得?
高群书:接到这个电影任务时,我们也一直在想,如何避免一些套路,找到新的角度、新的题材,进行新的挖掘和新的叙事表达,包括对人物的塑造。《生还》首先在题材上是无人碰的,抗联过江到了苏联,之后又干了什么?如何作为先遣队打回东北?这些之前在大银幕上都没展现过。就像在《东京审判》播映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这场审判是由中国人主导的。之前拍过杨靖宇的影视作品,但是抗联后期那么艰苦的历程却鲜为人知。由此,《生还》的立意是在新的高度上来呈现了。
还原历史,力求真实
记者:您之前在青岛拍过不少影视作品,还担任了2021青岛东方影都“中国科幻影视时代”论坛的嘉宾,您对青岛的影视产业环境有什么观察?
高群书:青岛很好,城市有新旧交替的形态,有历史遗迹也有现代的建筑,层次丰富。这里有山又有海,地势地貌包括自然生态和城市生态都比较丰富,也有文化留存和传承。以往青岛没有电影工业,现在的东方影都在全国也是很先进的了。当下最大的电影制作《流浪地球3》正在青岛拍摄,青岛在影视产业领域的发展值得期待。
记者:业界的信息显示,大投资电影项目近年来比较稀缺。电影票房遭遇了一些困难,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高群书:所谓迭代,其实是时代变化加速,信息更替更快。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大家无非在寻找一个娱乐方式。以往的电影消费是最经济的、最简便的,才会出现“口红效应”。而大家现在进电影院是一件奢侈的事——一部影片两小时左右,交通往返、停车就餐,时间成本和消费成本,使得电影变得繁琐甚至奢侈。而网上观影、云影院的出现让大家的观影更加方便,成本还低。消费者会选择更经济、更简便的娱乐方式。以前的电影跟剧院看戏相比更便捷,而现在的电影跟短视频相比更复杂,票更贵。
记者:您的影视创作历程特别厚实,从早期的《命案十三宗》到塑造了“刘华强”的《征服》再到去年热播的《猎冰》,您对素材的抓取、对人物塑造的敏感度都跟常见的影视作品不同,这些特质是不是跟您的新闻经历有关?
高群书:对,我是学新闻的。我拍电影,还保有一种记者做新闻的责任,就是让人把它看成“真的”。从戏剧化的角度来看,这些是影视作品。然而,从生活细节来看,我可以肯定地说,你就把这些作品当历史看就行,包括人物、生活细节,都有高度的真实性。很多影视人把外史拍成了历史,这种态度可以拍唐宋时代的古装,但我觉得拍《生还》这种题材还是要真实,要还原时代。
我的创作是从生活中找依据的。可能生活中有些东西别人看不到、感受不到,而我正好对这个感兴趣。这是深入生活的一个好处,比如《命案十三宗》,当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案犯时,帅气到我都不敢相信他是个杀人犯。这部剧有一种警示意义,就是说你随时可能落入案犯所处的境地,不管平时这个人性格多么好、长相多么帅,在那个极端情形里都没用。这些真实的人物一下子颠覆了我的认知,越是深入生活,创作者能接触的层面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