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兴宝
1994年,青岛市郊最后那些没通电的村子,也都亮起了电灯。打这儿起,青岛算是彻底告别了点煤油灯照明的老皇历。这话可不是我瞎说的,是《青岛市志》上记下的。
提起煤油灯,20世纪60年代前后出生的人估摸心里头还热乎。灯苗儿底下写功课的光景,忘不了。如今电线铺得满满当当,这老物件可真稀罕了,也就文创店和博物馆里还能见着。
这灯吃“洋油”——跟“洋火”一个理儿,漂洋过海来的就姓了“洋”。它专指点灯照亮,跟早先自家点的豆油灯、蜡烛不是一码事。
那这“洋油”啥时进了中国、到了青岛?洋油灯又怎的这般快就入了户?咱翻翻“老外”记的“纸片儿”,或许透点亮儿。
先说洋油的身世。早年青岛住过一位德国汉学家花之安,他在书里提过:煤油这玩意儿火力足,能顶柴火烧水转动机器,点灯亮堂又便宜!煤油,也叫火油、火水,是从黑乎乎的石油里熬出来的“轻省货”。这东西在19世纪40年代让外国人琢磨出来了,不久就成桶制造。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五千加仑洋油首次来到中国。打这儿起,外国油商扎堆来开铺子,洋油进口跟开了闸似的。这些油进来,顶替了老油灯、蜡烛。那它几时溜进了青岛呢?
老青岛人或许还记得咋捣鼓煤油灯:墨水瓶当座儿,牙膏皮卷灯芯筒,棉花搓捻儿往里塞,一盏灯就成了。
青岛头一盏洋油灯哪年点的?真难考证了。不过德国人占青岛时的“衙门本子”写得分明:1898年9月,总督发令收税,里头就记录煤油存放,得单立规矩,得交钱——这说明,这时候洋油已然在青岛落了脚。比进中国才晚两年,兴许更早就悄没声儿来了。
“衙门本子”上还接着记:到1900年,德国商人倒腾的货,主要就剩吃喝用度、砖瓦木料、外加这洋油。等翻过篇儿到1905年,热闹了:美国的“美孚”、英国的“亚细亚”两家油行,都在青岛圈了大片地,支起大油罐开张了,算盘打得精,要把青岛当桥头堡,把洋油往山东、华北使劲儿销。油轮是一船接一船地往港里卸。
一个叫克里格的英国人也瞅见了,1904年青岛码头启用,油买卖“蹭”就上去了。有家商号专门在大港设了油栈,修了大油罐,铁轨直通码头。他还说了桩新鲜事儿,青岛街上的路灯,竟也是洋油点的。白炽的灯头,隔着21海里都看得见亮儿,隔五秒还扑闪一下。
那时的青岛,油轮卸油,油罐子“站岗”,街上油灯扑闪。那会儿的北京城,德国记者都说天擦黑就墨黑,走路得自个儿拎灯笼。这油不光青岛用,更顺着刚铺好的胶济铁路,“哐当哐当”运去了山东各地。
济南府那边,火车一通,买卖就旺了,洋油就在涌进的新货单子上,铺子里也摆出来了。老百姓夜里照亮,离不了这洋油灯盏。作家笔下也常有“影”,昏黄的灯影。影画里带玻璃罩子的“马灯”,灌的也是它。如今青岛一些大集的地摊儿上还有新仿的这东西,算个怀旧物件了。
打19世纪90年代起,洋油进口猛窜,它顶了老灯油的位置,把价贵的蜡烛油挤一边儿了。老辈人夜里静,亮儿少,点灯不过豆油、棉籽油,正月十五点“面灯”的乐呵,有些老人还记得。
美国工厂哗啦啦造出的洋油,凭啥这么快扎了根?人家会卖!为推销洋烟卷儿,满街白送试抽;卖洋油灯也一样路数。拿最差劲的油灯,价钱是真比老油便宜太多——机器造的量大,能不贱吗?
再说句公道话,洋油灯也真好使。光足、苗稳、不冒烟还没怪味儿,加上价钱贱,自然铺天盖地。可话说回来,灯亮了千家窗户纸,也砸了老饭碗。靠熬蜡、卖自家灯油过活的手艺人、庄稼人没了生意。
小小的煤油灯,身上藏的事儿不少。它晃晃悠悠,陪着青岛人捱过了几十年的光景,灯亮总有灭时,它也是走完了自个儿这一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