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忠玉

　　故乡有一种野生灌木，高不过三四尺，每年4月开五瓣的小花，其果实球形，在7-8月成熟，因像小的李子，方言中称作“车李”。

　　我翻查植物志，请教乡亲和专家，辨别了麦李、欧李等类似种属的野果，纠正了与美洲“车厘子”的关系，终于确认这是一种郁李，植物学上正式名称是长梗郁李，在山东的分布区主要是昆嵛山和崂山，扎根山野千百年，普通且平凡。

　　小时候住在山村，郁李果明显与众不同，摘下熟透的果子放进嘴里，酸中带甜，汁水充满唇齿，沁人心脾。它又非常丰产，果实累累，总把细柔的枝条压弯。

　　要吃到完全成熟的郁李果并非易事。樱桃红满枝头的时候，其“枝间时见子初成”，小小的果子藏在叶下；麦黄杏熟了，它长大了些；直到桃、李等水果大量上市的盛夏，它才开始成熟，个头比李子小多了，成熟期却要更晚。它最初是绿色的，慢慢变成白色，又从一处浅红到全都发红，真正熟透的果实是鲜红色的，大小似樱桃，在绿油油叶子的衬托下，显得娇艳可爱。然而，熟透的果实在枝头待不了太久，大多年复一年自红又自落。

　　没有成熟的郁李果很酸涩，村里孩童多像王戎不取道旁李一样，尝过一次就不吃了。或许是天生的缘分，它成熟期恰好在暑假，上学时每年一放假，我第一件事就是走遍熟悉的山林高坡和田间地头寻找郁李，摘下那些深红的果，日啖数百颗，剩下的让它们继续成熟，不时再去享用美味，也像看望“老朋友”。假期结束前，我必定要一处不落地再去一遍，吃过最后成熟、又大又甜的郁李果。有时到远山玩，有了郁李再杂以其他野果充饥，一整天也不觉得饿。在郁李陪伴下，我小时候极少参与伙伴们到果园里的顽劣之事。

　　慢慢长大后，我也倾心于郁李的花。每年4月天气乍暖还寒，遍地灰黄，它叶子还没长出来，花就抢先开放了。花形似梅花，要小些；花瓣颜色像苹果花，白里透红，花蕊是红的，所以整个花看起来更红些。繁密的花朵立在长长的花梗上，缀满枝条的中上部，精神抖擞，蓬勃向上。大多是一丛丛竞相怒放，开满山坡，远远望去像大片丹霞。但其花期不长，后来读到白居易《惜郁李花》“由来好颜色，长苦易销铄”，深有同感，梅尧臣称其为君子花。

　　花褪残红之后，郁李叶子长出来了，初生的叶梗和叶片略显红色，长成后一直是非常养眼的绿色，不浓不淡正相宜。它叶茂根深，极其耐旱，烈日炎炎下从不蔫头耷脑，能像松树一样挤开石缝生长。

　　郁李与杂草相伴，秋天很容易被一起割掉，喂了牲口或当了烧草，每每遇到这事，都会暗暗抱怨粗心甚至狠心的乡亲，不过，第二年总会生长出一片繁茂的小苗，愈加生机勃勃，到秋天就长成更多棵茁壮的郁李，我又释然了。

　　现在离故乡远了，郁李却不断萦绕在心头，常常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