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与电视机

青岛日报 2025年05月03日

  □薛 易

  20世纪80年代,我上小学。父亲每次去城里的姑姑家,都会带几本小画书(连环画)回来,那是表哥送我的。最初看的是《说唐》,我识字太少只会看画。农闲时,父亲就读给我听。于是,我记住了1400多年前的老乡秦琼秦二哥,还有他的表弟罗成。当然也有李元霸,看他手撕宇文成都的一幕,并不觉得血腥,以为只不过像撕纸人一样,“嗤啦”一声就完了。李元霸被自己的大锤砸死时,我也不觉得伤心,只是纳闷,他武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知道躲一躲?看到罗成被乱箭射死,倒是痛哭了一场,多么俊的小伙子呀,太可惜了。

  不过,从那之后,就有了点免疫力。再看到马陷淤泥被乱箭射死的情节,比如《岳飞传》里误走小商河的杨再兴、《杨家将》里金沙滩殒命的杨三郎,我都没觉得太难过,似乎明白了这是一种死亡套路。事到临头,任你再猛再强,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当时,有一本小画书曾经真正吓坏过我,书名是《不断复活的旅伴》。其中讲述两位外国登山者被暴风雪困在一个小屋中,一人生命垂危,留下遗言:“千万不要把我活埋了。”去世后,另一位同伴含泪将他埋葬。但第二天可怕的事情发生,那位死去的旅伴重新回到屋里,端坐桌前。生者惊恐万分,重新将死者埋葬,但次日死者再度回来。如是者三,生者吓破胆子,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故事曾吓得我很多天都亮着灯睡觉。半夜醒了,也要把灯拉开再睡。

  那些小画书,为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我相信有那么多英雄曾经痛快地活过,还有皇图霸业、沙场鏖兵。我也把小画书中的内容变成了现实版的游戏,比如,把原本装化肥的大塑料袋沿边线剪开,系在脖子上当披风,手持一根撑蚊帐的长竹竿,再“哇呀呀,哇呀呀”一阵乱喊,就成了长坂坡前的张飞张翼德。还幻想自己被罗成灵魂附体,要去枪挑杨林的“十三太保”。

  就这样,我家那个逼仄的小院,在鸡飞狗跳之中成了广阔的疆场。院墙上长了几棵青草,邻居家的石榴树探头过来。石榴花开得火红。

  后来,我的小画书渐渐多了,同学也开始问我借,其中不乏四五年级的外村大孩子。只要家里有,且不是我正在看的,我基本都答应。有人说:“那些五年级的外村孩子你认识吗?他们上初中就不在这个学校了,肯定不还给你了。”我似懂非懂,心想,怎么可以借书不还呢?然而,确实很少有人把书还回来。

  那时候,家里晚上总是黑沉沉的。因为怕多缴电费,灯泡度数本就偏低,还常常电压不足,灯泡总泛着红色。在灯下写作业特别辛苦,有时干脆关了电灯,点煤油灯。

  爷爷有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泰山牌的。有一次回老家,他用自行车把电视机驮了回来,说让我看一段时间。当时,村里还没有几台电视机。1986版的电视剧《西游记》正在播,很多邻居来我们家看。屋里太小,就把电视搬到院子里。那是秋天,刚收完玉米,院子里黄澄澄一大堆。椅子和凳子不够坐,就坐在玉米堆上,还有人坐在墙头看。现在想想,12吋屏幕只那么大一丁点儿,隔那么远又能看到什么,但当时就是那么新奇、那么热闹。

  那年,电视台也播了《射雕英雄传》和《八仙过海》,但我都没有太多印象。以后再重播,我才知道原来郭靖是男的,而扮演黄蓉的翁美玲是那么美。

  最痛恨的莫过于停电了,而停电又是家常便饭。有时大家围坐在一起,眼巴巴等着《西游记》开演,突然就停电了。瞬间骂声四起。

  当时,肖家村东头和西头,各用一条电线。我家住在西头,停电之后,有人就快速跑到东头,看那边的灯是否亮着。如果东头灯也灭了,就喊一声:“散了吧,散了吧,是乡里统一停电,看不成了。”如果东头灯亮着,西头全灭了,那很可能是村里的电楼子(供电室)跳闸了,得赶紧跑去找电工,求他马上去送电。如果西头也有人家亮着,只是我家和附近几家灭了,那就是某根电线出了问题。父亲立刻扛起一根三米多长的木杆,去外面电线杆那里,把几根电线敲一敲、打一打。我们小孩也跟在后面,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电火花四射。常常打着打着,灯就亮了,电视就响了,孙悟空就出来了,就是一片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