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法臣

邂逅汪曾祺

青岛日报 2024年08月14日

  细雨中“邂逅汪曾祺”,让遥远的久仰变成了具象的膜拜。暮春,穿过“汪曾祺纪念馆”的后花园,此时院里的桃花方绽,听说彼时当地居民知道要在这里修建汪曾祺纪念馆,都很配合。当年,这座耗资过亿的纪念馆在数月内就完成动迁和建设,简直是个奇迹。

  这座纪念馆的整体设计真够漂亮的,现代、大方且稳重,尤其那一堵镶着汪曾祺头像和主要作品篇目的灰色砖墙,可谓神来之笔,既挡住了墙外的建筑又与汪曾祺旧居相“衔接”。

  来到纪念馆,展区的一角是“汪曾祺的书房”,一如汪先生生前的摆设,有一组四个带底箱的连体大书橱和一个小书橱。一个宽大的写字台和转椅,旁边是翠绿褪色的一对木扶手沙发。我隔着围挡仔细观看书橱里的书籍,打量着这些陪伴汪先生晚年生活的物件。陪我前来的万同志说:“你可以到沙发上坐坐!”万同志的好意被我婉言谢绝。汪先生生前用过的东西,需要保护,更需要尊重。

  万同志是在考验我这个“汪迷”的真伪吗?我特别记下书橱里的部分藏书:《散记老舍》《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林斤澜文集》《陔余丛考》《扬州现代诗钞》《江南士风与江苏文学》《北人与南人》《赵树理研究文集》《文学价值学引论》《成都民间文学集成》等,因时间关系,没有拍全,否则仅是《汪曾祺的藏书》就是一篇好文章。

  看到书橱里有老舍和林斤澜的书籍,就想到汪曾祺笔下的《老舍先生》,有这么几句:“一九五四年,我调离北京市文联,以后就很少上老舍先生家里去了。听说他有时还提到我。”老舍曾说:“在北京的作家中,今后有两个人也许会写出一点东西,一个是汪曾祺,一个是林斤澜。”在展柜里有一块奖牌,是中国作家协会《小说选刊》颁发的“最佳中短篇小说奖获奖纪念”,汪曾祺获奖作品是短篇小说《兽医》。在这块奖牌上还刻着其他获奖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其中就有青岛本土作家尤凤伟的短篇小说《远去的二姑》,令我这位远道而来的老乡大为惊喜。

  在纪念馆里转了一圈,在“汪曾祺与作家”的一面墙上,见到台湾作家李黎与汪曾祺的合照,想到上世纪80年代初,李黎从美国绕道来到北京,受到茅盾、丁玲、钱钟书、杨绛、范用等人超规格接待的旧事,这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拍摄的。

  还看到一幅汪先生与曹乃谦的照片,有些吃惊,照片拍摄于1991年,汪先生推荐曹乃谦加入中国作协。忽然记起曹乃谦的散文集《流水四韵》里面的序是王干老师写的。原来渊源还要追到汪先生这里。令我略感失望的是,在汪曾祺作品“出炉”过程的介绍里,似乎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林斤澜。作为北京作家圈的核心人物,1986年至1989年,林斤澜出任《北京文学》主编,团结了一大批“解放牌”作家,《北京文学》在文学界的影响力也日益剧增。

  林斤澜和汪曾祺是供职北京文联多年的同事,感情深厚,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汪曾祺热”,林斤澜是背后推手之一,国内第一次汪曾祺作品研讨会就是由林斤澜主持,《北京文学》编辑部策划的。汪曾祺新时期第一本小说集《汪曾祺小说选》,也是林斤澜力促在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异禀》和《受戒》也都是在林斤澜的督促下写出来的,可以说是林斤澜“催生”了汪曾祺,如果没有林斤澜的“推波助澜”,汪曾祺能不能成为“汪曾祺”还真的不好说。最起码“汪曾祺”不会那么早就出来。因此非常有必要拿出单独的“一环”来作说明和交代。

  在售书柜台见到《汪曾祺书信全编》,准备买下来作纪念。万同志执意不肯让我自掏腰包,而是安排纪念馆送我。扉页上盖着“汪曾祺纪念馆”“汪曾祺印” 两枚印戳。手捧此书,与汪先生的巨幅照片合影留念,心潮澎湃。

  汪曾祺故居位于高邮市东大街竺安巷九号,青砖而筑的汪宅古朴又清新,汪曾祺12岁之前一直居住在这里。汪宅锁着大门,里面的布局只能到汪曾祺的散文《我的家》里,去一看究竟了。

  我们穿过干干净净的大淖巷。汪曾祺在《<大淖记事>是怎样写出来的》一文里写道:“我去年(一九八一)回乡,当然要到大淖去看看。我一个人去走了几次。大淖已经几乎完全变样了……淖里是一片铁锈颜色的浊流。”40多年过去了,大淖不只是“浊流”,而是完全被污泥淤积和杂物覆盖的臭水潭了,不免令人失望。旁边的一位朋友看着心痛地说:“清理这些淤泥也并不费事啊,怎么脏成这个样子?!”什么时候“大淖”能为“汪曾祺纪念馆”增添一份亮汪汪的水色就好了。大淖,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离开“汪曾祺纪念馆”,万同志他们又陪着游览了“文游台”。汪曾祺在《文游台》一文里说:“文游台是我们县首屈一指的名胜古迹。”文游台的阁梁上挂着一块汪曾祺书写的匾额:“稼禾尽观”。与我在纪念馆里看到的一首汪曾祺《贺家乡文联成立》的诗,可并观:“风流千古说文游,烟柳隋堤一望收。座上秦郎今在否,与卿同泛甓湖舟。”

  到过高邮和没到过高邮,再读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和散文是不一样的。高邮到处都有汪曾祺的“踪迹”,由此深切地领悟到一个受到人民尊重和喜爱的作家,在民间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汪曾祺“凭一己之力”成全了一个新高邮,即便是“古老”的秦少游也要跟着现代的汪曾祺“沾光”(知道高邮“文游台”的又有凡几?),我的这个说法尽管有失偏颇,但也不为过。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过“汪曾祺”一年为高邮创造了多少GDP?这个数目一定不会小,而且这是个“永葆子孙”的“绿色产业”。12岁就离开高邮的汪曾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