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缓时急的细雨,被黑色瓦承住,顺着瓦顶的凹槽跳跃,叮叮当当,溅起一片水雾,水雾如烟,在古村落的建筑里弥漫,轻抚穿行在古老街巷的我们与眼前的木雕、石雕和砖雕这三雕。岁月如烟,匠人的面孔早已虚无缥缈,只留巧妙与古典的民间手工艺术。
如此的巧思,需要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塑造。这双手粗糙如砂纸,常年握着锤子、刻刀、斧子、锯子、凿子、铲、刨、墨斗、墨笔、尺子、钻子等等,手掌纹理染上墨色,用水很难清洗,但会在活儿上慢慢打磨干净。匠人们打着赤膊,挥汗如雨,雕刻下来的碎屑如雨。当他们按照整个建筑的三雕所规划的内容一一实施时,也常常陷于创作的盲区。
远处金灿灿的油菜花在烟雨中明亮着,灰瓦墙外探进一枝杏花,或者是紫藤……眼前一堆材料需要雕刻什么内容呢?雕刻师傅或许需要点上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传来碓房里木棰有节奏的声音,“咚咚咚……”那是敲打经过了风吹日晒雨淋的青檀皮,使之慢慢成为宣纸的重要组成部分。宣城泾县的宣纸,天下闻名,而位于桃花潭镇的查济古村,低调内敛,美院师生与摄影师来与不来,它都是住在水墨画里。
查济的雨为季节带来叮叮咚咚的音乐,有黄山与九华山做千年古村的屏障,“紫气”就会“东来”。村庄的流年似水,古建筑从元至清,宝塔、牌坊、庙宇、社坛、祠堂、古桥、民居、古井等等,兴盛,颓败,再兴盛……雨滴是非常随性的,说来就来一阵子。它们落在屋顶、落在铺着石板的巷陌,落进穿过村子三条溪流——许溪、石溪、岑溪,这养育先民的水也养育着现住民,女人们平日里在溪水里洗洗涮涮,棒槌之声不绝于耳,成为一道古旧的风景,为外地人所注目。
溪水无雨时是清澈的,下雨就腾起汹涌的浪花,徐徐穿过108座桥,还有108座祠堂、108座庙宇与其迎合,甚至连做宣纸的工序也是108道,查济人喜欢这个数字,却并非想象中的发财寓意。有人说与查氏39世祖查文熙不无关系,查文熙的故乡山东济阳,是四大名著《水浒传》的故事背景地,而名著里一百单八将数字与其吻合。其实,这个说法从时间上看,也是立不住脚的。不管怎样,查文熙卸任后选择在这四面环山的风水宝地居住,确实为村庄带来兴盛,他为子孙后代立下一系列祖训与族规,是一位贤明的祖先,受后人膜拜。
后人遵守家规,牢记祖训,以坚毅的耐心,应对岁月的风雨变迁。那些走出村子名扬乡里的标杆人物,也不忘回馈故乡建设故土,因为故土里有根脉存在,有香火绵延。眼前这些有千百年历史的建筑,木雕、石雕、砖雕的华美图案,囊括了众多动物、植物图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岁月的侵蚀,没有抹去它们的光辉,反而更加厚重古朴,典雅耐品。那些民俗、戏文、民间风俗种种,更是穿过烟雨,展现在小巷石板路徜徉忘返的游人面前。
烟雾升腾中,水墨画晶晶亮亮,童年时看过的戏文在此定格,令人泪目。母亲或者外婆宽大的衣襟是最好的摇篮,舞台上晃动的人影和咿咿呀呀的唱腔,勾人心魄的戏文让人入夜难眠……还有邻家宣纸作坊晾晒沙田稻草、青檀皮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四季的花花草草,似乎都跑到眼前了。
师傅说什么叫严丝合缝,什么叫巧夺天工?就是容不得一丝马虎。在工具与材料之间浸洇时间久了,一身静气,与这水墨画融为一体。
他用墨笔把晃动在脑海里的景象描绘在材料上。退后,坐下,喝一口徒弟替他煮好的三溪水泡的春茶,细细端详片刻,又添了一些细节,然后,歪着头问徒弟怎么样?神情里有一些得意。徒弟被师傅这件结构复杂的创作所震撼,虽然知道师傅手艺厉害,但对于眼前这个物件的高难设计仍是惊得呆愣了半天。他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被工具磨得隐隐作痛的手指在慌乱中打颤。雕刻师傅想起自己做学徒时的样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