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观音山的时候是夏末的晚上。汽车越开越高,望去,看到的只有路灯下的山路,以及山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树。夜里,知道自己住在了山上,却看不清这是怎样一座山。山上的夜清新安静,睡得也就踏实。早晨,我是被窗外鸟鸣叫醒的。抬头望窗外,天边已有隐约的红霞。这么好的早晨,怎能不跑步。于是,喜好晨练的我,匆忙起床去跑步。
跑着跑着,天渐渐亮了。步道、巨石、森林、山峰、晨岚,还有峰峦之间冉冉升起的朝阳、山下隐约的小城,这一切的一切,陌生,却又熟悉。我恍然觉得,很多很多年前我曾来过这儿、甚至是生活在这儿。其实我生活在遥远的北方,我是第一次来观音山。可这恍惚感却强烈又清晰。
跑起来,观音山上就有了风。亭台,楼阁,一草一木,连同夏日的烟愁,匆匆而过。拐个弯,是盘山路,盘山路尽头是观音塑像。我继续跑,隐约听到声声佛号,“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跑着跑着,一道顶天立地的彩虹架在了观音山上。彩虹真是神奇,它不是像彩虹门,它本就是天上的一道彩虹门。望着彩虹门,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直至停了下来。就在我身边,不知为何,蜻蜓一群群地来了。蜻蜓们,连同我纷飞的思绪,忽高忽低,全都成了彩虹的光。如果彩虹门这边是红尘俗世,那边的世界又会是怎样的呢?
吃过早饭,开始乘观光车参观。这座山之所以名叫观音山,是因为高高的山顶之上,有观音山广场,而观音山广场正中端坐的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岗岩观音像。观光车在行进,坐在前排的,是观音山的一位向导。他身着佛黄色T恤衫,过万佛殿,他招手。遇到正在路边工作的员工,他招手。他的脸上一直舒展着笑容,当他在大朴树下很自然地躺卧下来,我想到了大慈大悲的观音,也想到了佛陀。也是在这参观途中,我恍然大悟:这向导,观光车司机,连同山道上清扫落叶的老阿姨,皆是观音。
在观音山,我有一个感触:观音山最大的特点,是观音山上的树特别多,并且每棵树上似乎都住着一位菩萨。我坚信,树上的菩萨只需一低头,就可看到山下灯火与人家。
翌日上午,当我走进观音山文林,才知观音山的树不仅是观音树,也是文学树。文林顾名思义,就是文学山林。文林有长廊,有厅舍,有茶馆。长廊的墙上挂着“观音山文林名家植树名录一览。”名录前,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老师和朋友。比如剧作家黄亚洲、诗人叶延滨、小说作家蒋子龙等。文林的山坡上,则种着一棵棵“作家树”。如此文林,在国内,极可能是首个文学园林。我和同行的众师友之所以来到文林,是为了植树。
我要种的树名叫火焰木。不过,当山上工人把火焰木搬到我近前时,我还不认识火焰木。并且,我也不曾听说有火焰木这种树。查阅资料,才知道火焰木又名火焰树,属大型乔木。因树上开着大朵的花,且花冠如火焰一样红火,乃叫火焰木。此树喜高温,喜强光,是典型的南方树。在我国,主要生长在广东、福建、台湾、海南等地。
观音山上,因为山上彩虹和观音,也因为火焰木,我在认识观音山的时候,也认识了观音山下的樟木头镇,顺便找到了地理和文化上的东莞和广东。
将火焰木扶正,然后用铁锨培土,再用脚把松软的土踩实,再浇上水。种上树,又在树下立了一块浅褐色的铜牌。铜牌的造型是一本展开的图书,上写“观音山文化艺术林。树种:火焰木。种养人:马行。时间:2023年8月15日。”在这植树过程中,我才明白,我不认识火焰木,就像我有时不认识自己一样。也许,我本就是观音山上一棵树。就在我挥动铁锨铲土培土或用塑料桶浇水的时候,这火焰木已有了它自己的、也是我的生辰八字。
梦在,光阴在,观音山就在。山风吹来,望着火焰木轻摇的枝叶,我心里明白:种下了它,我就有了牵挂。从此我将成为两个我,一个我与这棵火焰木同生、同在,另一个我将重回我的北方、我的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