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迁居

青岛日报 2023年08月29日

  外面是漆黑的夜晚,屋内亮着一盏暗淡的灯火,在我岳父家。半夜,六岁的女儿猛然从床上爬坐起来,显得非常惊恐,她要回家,回到她出生和生活了六年的那套房子里去。我和妻子立刻被她惊醒了,妻子安慰着女儿,我却陷入沉默。

  早在数个月前,我和妻子决定把我们唯一的一套住房卖掉,随着女儿就学,准备在她校园边租房住,把卖房的钱作市场投资。我们的消息说出口之后,就遭到了女儿的反对,她哭着不同意,她不愿离开她生活过的房子。无论我们在她面前罗列出房子许多的缺点,女儿都不以为然。尽管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讨论,最终,在三个月后的一天,我们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家,当着女儿的面把钥匙交给了别人。没想到在那天夜里——尽管是住在她外婆家,女儿在睡梦中害怕了,她惊恐的战栗让我有些不安。现在回想起来,我和妻子自以为是的选择却没有顾及到一个孩子的感受,忽略了她幼小的心灵对老屋的感情。在我们自认为以自己的青年之肩暂时能扛得起漂泊风雨的今天,我们忽视了“家”对我们的安慰,无视了它曾经为我们遮挡过无数次风风雨雨。

  记得当初我离开校门之后的那段日子,如一根水面上漂浮不定的稻草,在打工的洪流中四处漂泊,累了、困了,就想回家,回到生我养我近二十年的故乡。而现实中,好不容易在冶炼厂的车间里找到一份活,在长江的码头边找到一份装卸石头的差事,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一年半载的苦力活,在陵园里找到一份守墓的工作……我常常以没有时间为借口,很少回到故乡的老屋去歇息,而每个在异乡漂泊的夜晚,我是多么地想念我的老屋。有时,想着自己儿时是如何在那里点灯夜读,想着盛夏沐浴着穿堂风的惬意,情深之处,常常落下泪水。

  2003年,我和妻子拿出全部的积蓄,决定在我们生活的小城里买一套相对便宜的房子,我们左挑右选,权衡着自己的能力,最终在城市的最西边选了一套。即使是顶层,即使有西晒,我们依然很高兴,觉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记得我第一次到岳父家,就是去借钱买房,因为我们首付款还不够,无奈之下,妻子对我说:“找我父亲借吧。”

  在那套房子里,我们足足生活了十年。十年间,我的工作依旧不稳定,十年中,一批批大学生涌入职场,作为一名中专生,我在辗转之中从没有放弃学习,也就是在那套房子里,我常常挑灯夜战,回报而来的是一本本专业证书和陆续发表的文章。基于这一点,我应该感恩那套住房,感恩它给了我洗涤灵魂的空间。在不停跳槽的日子里,我也没有迷失自学的方向——只因在它的屋檐下。这样一想,我似乎与女儿对房子的情感有某种重合之处。

  现在,房子卖掉了,再也收不回来了。我只得再向亲朋好友借上一点钱,重新买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迁居过去——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女儿一颗幼小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