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凤至《青岛之春》(水彩)。
在内陆城市长大的人们,大都迷恋海岛,比如我。
我第一次登上海岛是十几年前,单位组织去灵山岛团建。作为中国北方第一高岛,灵山岛享有“灵山浮翠”之美誉。那是春末夏初,满山如雪,清香随风涤荡,串串繁盛的槐花从深浓绿叶间探出来。
晚上我们住在临海的民宿里,海浪拍打礁石的节奏很容易治愈都市人的失眠。我们几个同事兴致盎然,坐在岸石上看月亮。和城市里局促地挤在楼宇间的模样不同,海上的月亮可以肆意地舒展筋骨。它在海面上投射一径光路,朦胧又柔美,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好像沿着这条光径一直走,就能走到月亮上去。
有亮晶晶的飞鱼群从远处跳跃着奔来,向海里的月亮渐渐靠拢。一个瞬间,水中的月亮就被它们拨弄得破碎了,海面上荡漾着金黄的月亮碎片,看着很是心疼。闯了祸的鱼儿们也不停留察看,继续跳跃着往前走,溅起层层水花,那水花在月光映衬下,呈现着幽蓝的色调。
有一年冬天我登上竹岔岛,爬至山顶见到了一棵菩提树。相传这棵大树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它像一把擎天的巨伞,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红飘带。据说是一只候鸟吃了一粒小叶朴树种子,从上空飞过时,其粪便里的种子落地发芽,长出了参天大树。
飞越山海的鸟儿我没有看见,但是在码头等船的时候,我近距离地观察到了一群海鸟。它们蹲在延绵而去的白浪上,羽毛蓝汪汪的,一会扎了一个猛子不见了,等再见到它们时,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中间还掺杂了几只五颜六色的鸟,嘴巴是白色的,轻盈地浮在海浪上,好像睡着了,任由水流将它们带往远处。可是等漂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它们好像又睡醒了,拍拍翅膀飞回到原来的位置,再一次做出毫不作为的样子。
还有一年秋天,我跟着海钓船去潮连岛附近钓鱼。鱼钩压沉,渔线扬起,一串鱼儿便浮出水面。它们翘高了尾巴,蹦跳在甲板上,噼里啪啦像一串鞭炮,把海水甩得到处都是。
刚出水的刀鱼是银灿灿的,透明的鱼鳍还在波动,通身银亮真的像一把钢刀。刀鱼、鲅鱼在海里都是非常凶猛的鱼类,它们的牙齿如同寒光兵刃,陵劲淬砺。
满船都是钓鱼高手,然而我却是一个菜鸟,一条鱼也没有钓到,后来索性摆烂收起了鱼竿,站在船上看风景。
被海水包围的感觉很不真实,恍惚身处一片蔚蓝色的舞台中央,孤独又放空。在世界的广大面前,我突然感受到更纯粹的个人存在。离开陆地之后,人与城市暂时告别,没有人能打扰这场享受征服海洋的游戏。即使钓不上来鱼,望着海面也感到舒服。
一艘远洋邮轮从眼前驶过,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样的大家伙,瞬间让我有种错觉,像进入了小人国。它庞大的身躯从钓鱼艇面前不慌不忙地走过,有种仪仗队行进时的威严感,我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它高高的甲板。
迎面冲来的巨浪一遇到它喇叭形破浪的船头就转向了,冲击力度降到最低,激起的浪花飞上甲板,也被那一道巨大的消波板挡开,顺从地沿着船身两侧流回水面。人们总是喜欢建造这样的大家伙,试图消除狂风暴雨之中对自然的畏惧。
最难忘的是有一次去斋堂岛的经历,这个小岛距陆地最近点处不到一公里。斋堂岛航运历史悠久,岛与大陆之间的斋堂水道是南黄海重要的航道,元代海运粮船皆停泊岛西北的岸滩。
那天海上雾气大,小岛四周云雾缭绕,像披了一层青纱帐,亦真亦幻,船从它旁边走过时,感觉很近又很远。从海域返回时,已是晚上,在斋堂岛附近我们遇见了荧光海。它是一种生物发光现象,由发光浮游生物形成,斋堂岛人常称它为“海火”。
星星点点的荧光散落在海中,像是被揉碎的星空,梦幻奇特,静谧而又神秘。船桨撩起海水时,就像捧着一把火苗,透亮的火焰四处飞溅。船被成簇成片的火焰镀上一层银光,好似坠入神话中的璀璨星河。我们站在船上鸦雀无声,嘴巴统统张成大大的“O”形,这场景太迷人了,它像一个黑洞,具有沉溺万物的魔力。
在当代城市生活,在楼宇和立交桥之间往返,在钢筋水泥和娱乐节目里安顿,拥挤和焦虑似乎成了日常。人们喜欢海岛的原因,似乎隐含了被固定在办公位上的都市人所向往的生活:无拘无束,却时刻充满新鲜感。
那些葱郁又神秘的海岛呀,在我心灵的冰原上,融出了小小的一汪清澈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