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云彩飘过来,细雨便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海边的天气总是这样,在需要的时候既会颠倒历史的时光,又会把现实渲染成梦一般的氛围。来往穿梭的人群撑起了五颜六色的花雨伞,街里片刻之间变成了一道别样绚烂的风景。
我站在博山路九号小院的门前,院里是两座独特的小楼,区别于附近其他的欧式建筑,具有典型的东方木式结构,在街里是一种别致。而更别致的是院里两棵古老的梧桐树,枝干粗壮,树冠繁茂,斑驳的生长痕迹和嵌入建筑的树身,证实着传统与古老。正是梧桐花盛开的季节,紫色的小喇叭缀满树冠,细雨中,如粉面含泪,害羞得渗出了水意。
“街里”是乡村或者郊区对于城市中心的向往,是对商业中心和优等居民区的羡慕。而听到青岛的街里,还是多年前在伯父的口中。我是老掖县(今山东莱州)人,祖父辈客居青岛,父亲的姨夫在青岛做生意,规模气势都不小,因为是娱乐行业,在家乡一直羞于启齿,后来才知道是经营当年的青岛第一舞厅,从协理一步步干成了经理,当年的级别层次高低排序是:经理,副理,协理,能力可见一斑。伯父在青岛长大,熟悉这些情况。那年,他从大连回来,我突然问他:“姨姥爷当年的第一舞厅在什么地方?”伯父一愣,接着说:“街里,中山路。”当年,伯父跟着爷爷住在内蒙古路八号,可能就较为偏僻了。
我来青岛已近二十年,时常走过中山路,却从未寻到“青岛第一舞厅”旧址,庆幸和欣慰的是,每次都能在湖南路三号看到过去的东莱银行办公楼。东莱银行的创办者是民族资本家刘子山,掖县人。我曾向同乡于健康和何效杰俩表兄弟介绍过,刘子山和他们的姥姥家是同村,他的故居就在莱州市沙河镇的湾头村。高中时代,我在那里就读,故居规模宏大,从大门到正屋是“四进”,大小房屋一百多间,因为当年曾是“掖县第三中学”所在,才逃脱了历史的摧残,而得以完整保存。那雄伟的气势和别致的建筑风格只能在青岛街里的建筑群里找到溯源,仿欧洲结构,又融入了秀美的江南元素,使一向呆板的北方建筑揉入了灵气和壮观。
我2005年来到青岛,第一个愿望就是要到中山路上走一走。中山路和栈桥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印象深刻,在上中学以前,我和表哥从老家来到青岛。舅姥爷一辈子住在青岛,在瑞蚨祥从学徒干到掌柜,他带着我和表哥逛中山路,游栈桥。当时,我惊讶于中山路上的新华书店,楼那么高,书那么多,琳琅满目,惊叹不已。而表哥惊讶的是栈桥的太阳,走着走着,转了向的表哥突然抬头感叹道:“爷爷,青岛就是好啊,连日头都从西边出。”一旁的我也不住地点头附和。舅姥爷望着两个天真的孩子,开心地笑了。
我重走中山路,记忆里的事情都已不复存在,新华书店人去楼空,太阳当然还是当年的太阳,在大海迷雾的笼掩下,不温不火地照耀着栈桥。之前,朋友给我重点介绍了龙山地下商场,说如果买衣服就去那里,而走进去,是斑驳的店铺,零星的行人,就不要说顾客了,更是少得可怜。如今,龙山地下商城已经关门,而中山路的一些商场也陆续歇业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城市发展,重心东移,老街里商业繁荣景象已被其他商业区渐渐地取代了。
然而中山路依然是中山路,街里依然是老辈人心中的街里。“上街里,游春光”成为时尚,人流匆匆,络绎不绝,街里已成为来青岛不可不去的地方。一些老字号正在逐步恢复,新华里、和平里等一些居民小院正在新科技手段下翻新着面貌。人们参观拍照,游玩,寻根,在体会寻找当年老青岛的意味,因此街里的复原返修追求的未必是商业功能,而是地地道道的文化现象。
我沿着博山路走上去,在浙江路圣弥厄尔教堂前的广场上,细雨中的花折伞五颜六色。驻足拍照,是春日里游玩欢乐的海洋。圣弥厄尔教堂有着经典的欧韵风情,值得参观游览,游人聚集瞻仰,也有很多外国人前来参观。我发现广场一侧,果真有两男一女三个外国人正围着一个小伙子询问着什么,说不清是哪国人,他们身材高大,体魄魁梧。小伙子像是工作人员,显然听得懂英语。但是他面对外国人提出的问题却表情茫然,听懂了提问却回答不了问题。我出于好奇,也走到一旁静静聆听,我英语的听力确实有限,但感觉他们已经参观完教堂,在打听一条路。隐约听到外国女士的话语里有“斐”和“里”的音节。我突然想起,《青岛老路》中记载,在中山路命名以前,当年德国人在青岛修筑的第一条路就是今天的中山路,即“斐迭里街”,难道这三个外国人在询问“斐迭里街”的情况吗?我不敢贸然上前解答,悄悄地转身离开了。追寻一个地域的“缘起”,是世界各地历史探求者的共性,中山路对于他们来说即如此吧。
我从浙江路下来,还没走到四方路,一阵清凉的歌声和欢呼声传了过来,我循声而去,在四方路的小广场上,一支年轻的摇滚乐队正在演唱,歌声过处,围观的年轻人欢呼雀跃。细雨蒙蒙,花伞摇动,歌声用青春的力量把街里从历史深处拉到当下,赋予了年轻的活力。我在细雨中回顾百年烟云,把站在古老地方上的感想,写成了上面的文字,期许“街里”穿越历史的沧桑,归来依旧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