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著有非虚构《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及散文集《沽酒与何人》等作品。历获华语青年作家奖等奖项。
《我亦是行人》 周 芳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05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青年作家周芳以苏轼的诗句为题,完成了她的第三部非虚构《我亦是行人》。在《重症监护室》和《在精神病院》之后,她的写作依然延续着疾病、死亡与衰老的主题。
日前,长江文艺出版社进行的线上采访中,周芳如是解读书名的含义:“当我在书写一个猝死在麻将场老人的疾病,衰老,死亡,也是在书写我的病,我的老,我必然要到来的死。在书中的人物身上,有无数个‘我’。他们活过的岁月,都是我们活过的,或是终将活过的。你我皆行人,相扶相携走在人间路上,值得。”
《我亦是行人》收录了九个人的死亡与生命故事,他们彼此勾连,或有着血缘上的亲缘,或是生活中密切联系的人,如:大舅李中焕,小学数学老师夏明圣,同学夏梅梅……他们整体构成一个熟人社会:地理空间上,往复出现在周芳笔下的“林下村”;命运走向中,又彼此交集,或相亲相爱,或相生相克……书中的九个人,死与生各具特质,每个人物都裹挟着各自独特的生之气息——
《色色王传奇》中的王爹爹,混迹于麻将馆,花言巧语撩逗婆婆们,而“色”之下,却是对青梅竹马的欧阳婆婆几十年的痴守至死;“迂腐老师”夏明圣,被漂亮女同学来探看后,叫老婆拿捏住,受尽欺负,挨枕头砸,挨大舅哥说教。他死在去更改一道题目的路上,老婆抱住他,哭得死去活来……
周芳说,《我亦是行人》与其说是探究“死”,不如说是在探究“生”。是在那些重重叠叠的往事中,还原生活本来的面貌,它有声有色,有戏剧化的命运,有烟火气,有人情味。
青报读书:死亡的命题,国人一直都是讳莫如深。九个人的死亡,九段人生,你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遴选素材的?
周芳:这九个人的标准便是:他们用心地活过,他们对生活有过热望,有过情义。他们或许终其一生庸常无为,沉默如草芥,不能用所谓的“成功学”来界定他们,他们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他们也有着自己生命的故事,卑微中有高贵,孤寒中有热烈。死亡封了他们的口,我写下他们,给沉默者以尊严。
青报读书:书中有大量丰富的生活细节,包括琐碎的家长里短、流言蜚语,你是如何挖掘这些细节的?
周芳:这些细节一部分来源于我自身积淀的原生经验,如家庭记忆,乡镇农居传承的世俗经验,医院的医护经验,也有一部分是对隐匿在城市意象背后的隐秘经验的探索,如对麻将馆等场景及各色人物对话的体察。麻将馆是个特殊之处,它本身是各种信息的传播之地,滚动着社会各种动态的舆情讯息,每天到这里来的爹爹婆婆,“嚼嚼婆”、“乌龟刘”、“满月嫂”……人人都有大篇的人生故事,上演的都是流动的人间大戏。
青报读书:从《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再到《我亦是行人》,一直都在写非虚构,为什么没有选择小说的体裁来创作呢,虚构文学难道不是意味着更大的创作自由度吗?
周芳:所谓“创作自由度”,在我看来,它不只关乎体裁的限定与选择,而更重要的是对文学真实性的忠诚。凭借这份真诚,最大限度地呈现作家对世界的理解,自我、生命、时代的真相,以及每个个体的困境和他们生活价值的追问。
小说强大的想象虚构空间,能抵达真实与自由的彼岸;非虚构,则以鱼潜于水,扎根于土的姿态牢牢站定在生活热土上,同样能深度表现中国人在此时代丰富多样的经验。我以为,优秀的非虚构作品中也闪烁着想象力的光芒——我们想要抵达何种真实,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层面的真实,离不开作家的想象力。
我认为,非虚构同样是敞开式写作,在向现实的无限打开中,个人经验与现实的遇合同样爆发出最大的表现力量,获得最大的创作自由度。
青报读书:你曾经说过,面对生死,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写作而写作,会感到羞耻。那么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周芳:在写《重症监护室》和《在精神病院》之初,我曾进到重症室和精神病院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以为我是在体验,在暗访。实际上,每天面对那些生生死死,那些命运中的哀苦与挣扎,写作显得如此轻微。对于我来说,写作是还给生活应有的“看见”,生命应有的尊重。那些遮蔽的,要得到呈现。那些流逝的,要得到永驻。写出人之为人的不易与执拗。
我的文学世界里会有苦痛,会有阴云,但些微的欢喜必然的青天一定隐身在其后,伤疤要长出新肉,废墟要开出鲜花,漫漫长夜要有黎明的脚步,这就是成为一个人的不易与珍贵,这也是文学的情义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