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

艺坛忘年交

青岛日报 2023年06月05日

  我自幼喜欢写写画画,虽自身天资欠聪慧,但对艺术家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和崇敬感。20世纪90年代初,因机缘巧合与青岛的不少老书画家们有过亲密交往。如今,老先生们先后作古,回望昔时往事,鸿爪雪泥,略述一二。

  最先认识并熟稔的老画家是陈辅。陈先生是宁波月浦人,幼时腿部落疾,留下病根,故常年柱单拐出行,生活不便。他原在文联供职,艺术修养全面,国画、版画、油画、水彩、年画、连环画、漫画、宣传画,无一不通,手头又快,人送外号“陈快手”。其多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是青岛早期为数不多的中国美协会员之一。

  陈辅早年凭借顽强毅力,考入吕品先生创办的青岛美专。前些年,岛城画家宋守宏撰文回忆我市早期有成就的水彩画家时,提到了吕品、晏文正、陶田恩、陈辅和王文彬诸人。可见,在青岛这座水彩重镇的起步阶段,陈辅是有贡献和成就的。那些年得空时,我常去陈辅的聚仙路小舍闲谈,看他作画,听他讲述艺坛掌故。熟悉后,他视我为忘年交,一些笔会和画事活动常常携我同行。那些年初春,中山公园的苗圃常举办迎春画展,岛城书画名家多悉数到场。某次,马龙青、冯凭、宋新涛等人走到他的画作前驻足,马老指着其中一幅《秋艳图》称赞说,这幅菊花画得好。陈辅在旁听罢,脸上竟泛起红晕,双手不住的合十致谢。在艺术上,他的谦逊一以贯之,不浮夸,不张扬。

  后来,陈辅亲手创办了青岛市水墨画研究会。当时研究会艺术活动频繁,他与一些老画家相处和谐。尽管病体有诸多不便,但身为会长的他,常常亲自忙前善后,服务大家。相处多年,陈辅每有作品持赠。我结婚时,他精心绘制了《江南水乡风情浓》山水横幅,附带两个红色台灯一并作贺。陈辅生前,曾想把几十年的艺术作品做梳理总结。然而,直至去世,也无力出版一本像样的个人作品集。

  画家鲁星五当时住在青岛九中后面一条老街上。他是水墨画研究会的名誉会长,以小写意花鸟画见长,尤擅画燕子、喜鹊、鸽子、八哥和雄鹰等飞禽。先生虽艺事精进,然他淡泊名利,不求闻达,多以书画遣兴自娱。某次我受人之托,给他送去润资。待我上楼进屋后,愣住了。他的家狭小的出奇,只里外两间小屋,画案竟是一张普通的老式写字台,上面堆放的书籍和文房用具已占据不少空间。家里比较凌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摆设,可以说,简朴的程度出人意料。鲁星五待人极谦逊随和,倒不像是一位老艺术家,反而像隔壁的某个普通老大爷。惟一特别的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书卷气,这是他常年做教师的积淀使然。

  画案上,铺开一张四尺三开的竖条宣纸,画一枝红梅老干,从左上角伸出两枝,延展至右下角。虬劲的枝干上,一只喜鹊含情注视下方,底下的一只喜鹊,张着嘴,扎着翅,脉脉仰望着上方,似在倾诉。整个画面上下呼应,生动传神。他和蔼地说,“稍微等一会,我题上款。”随提笔题了“喜上眉梢”和我的名字上款,以及“聋翁星五”的落款。鲁星五转过头说,“这是送你的。”真让人喜出望外,我连声道谢。出门时,老先生坚持要送到楼梯口,并一直目送我下楼,让我这个晚辈后学深受感动。多年来,我接触的艺术家数以千计,惟对鲁星五的谦恭随和,留下烙印。后来,我在各处见到不少他的画作,类似四尺三开四开等小竖条幅的,应该就是在他家的那张小桌上创作的作品了。睹画思人,百感交集。

  书法家杜颂琴有着艺术家的儒雅气质和长者之风。他说话慢条斯理,行动不急不缓,有大家范儿。当时不少的笔会和书画活动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杜颂琴退休后,以培养书法人才为己任,桃李满门。

  20世纪90年代初,杜颂琴家住莱阳路西面的一栋小洋楼里。二楼面海的书房,常常高朋满座。我进屋时,一大帮人正围着他,看他挥毫泼墨。先生不疾不徐,边写边讲。有条幅,有对联,墨色淋漓,一会就写了几张。他抬起头来问我,给小朋友写个什么?我赶紧答,什么都行。心想今天可算来着了。他抻好宣纸,提按顿挫,挥就“书田菽粟皆真味,心底芝兰有异香”中堂条幅相赠。我一直视若拱璧,珍藏至今。近年始知,当年的那栋小洋楼,即是如今的张玺故居,门牌是莱阳路28号。

  说话快,动作快,写字快。这是我对书法家罗相福的印象。罗相福性格豪爽,没架子,爱热闹。市场三路旁边他的书斋里,常常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开心乐呵。某次我提到,他给黄台路的一家店铺题写的门头字很精彩,百看不厌。罗相福两眼瞪着我激动地说,“对对对,那个门头字我自己都很满意。”他夸我有眼光,说着就铺开纸为我写字。写了一幅“生龙活虎”竖条。意犹未尽,又写一幅“梅花香自苦寒来”,并题了“开生贤契雅正”的上款。和我同去的朋友跟着沾光,也获赠一张条幅,嘴上乐开了花。罗相福最后拉着我讲,“以后有需求尽管来。”他的个性真是太有喜感了!

  和书坛常青树高小岩的见面次数多的数不清了。他是青岛书协的第一任主席,德高望重。每年的笔会、画展和各种社会活动,出镜率很高,人气颇旺。先生是名人,却和蔼可亲,有敦厚长者之风。市政协开会期间,高小岩习惯将身边工作人员的姓名收集齐全,会终时,皆以书法条幅相赠答谢,每年如此。某次当他听别人讲我也学书法,复赠我一本《高小岩书法集》,并认真题好上款,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我熟识墨卿张书年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张老题写的“春和楼”“东方饭店”“海滨食品”“大陆茶庄”和“榉林公园”等门头招牌,在岛城颇有影响。受人请托,邀其为一家餐馆的雅座题写内匾,顺便送上我的书法习作请他指点迷津。张书年见有年轻人请教,兴致颇高,讲了一些鼓励的话,并当场书写示范。在旁的陈辅见他对我印象不错,顺势建议我拜师学艺。后来,因为琐事缠身,我只去过张书年家里一次,印象中,他住在仲家洼的一栋旧楼的一层,仅有一位保姆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当时他还为我书写了“木落知霜劲,云开见高山”的书法条幅相赠。仅过了一年多,老先生就驾鹤西去了。

  与老先生交往的往事,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多年,点点滴滴仍记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