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沿海滨一线行驶,进入八大关的地界便闯入了所谓的青岛老城区。给外地游客最直观的感觉是楼变矮了,树变密了,人和车都变慢了。新城与老城,虽未有严格区划,但风貌却相去甚远,有历史沿袭的余温,也有后来人对保护概念的警觉。总之留下的让人珍惜,失去的也不必徒增感怀,当下的便是最好的。
迷宫一般的青岛老城常令人犯迷糊,这里拐个弯,那里开条道,斗寸的空间,恨不得九曲回肠。走在路上,常见托着手机原地打转的外地游客,东张西望,一脸迷茫。打听路和被打听的,一个比划一个猜,两下着急。只好指着远山上的红色大球道:山的这边,山的那边……打听的才恍然明白一二,悻悻离去。那个红色大球便是信号山的标志,也如一座灯塔,静静地矗立在山顶,俯瞰老城变迁。
有信号山,便有信号山路,却绝非主路。以龙江路上坡段尽头为始,路分左右,各自单行,一头如一柄弯钩,钩住了华山路;另外一头与莱芜一路相连,延伸到齐东路、大学路。岛城人不辨南北东西,若给人指路常说左右上下,全仰赖地形地貌,特别是到了单行道林立的信号山路周围,更不敢指东道西,况且周边住的全是老城土著,本家都没搞明白方向,更别提给外人出主意了。
信号山因为港口航船挂旗传号而得名,名曰山,其实高不足百米,从信号山路拾阶而上走后门,只消一刻便可登顶,但却鲜有人知,大多从正门鱼贯。也因此造就了信号山路不张扬的品格。路虽低调,人却兴旺。看上去别无二致的老楼小院,没准曾经住着著名画家和音乐家,两院院士和部队首长。纵是现在,路上也常碰见曲艺名家和文化界大腕儿。前一刻他们还在媒体上衣着光鲜、侃侃而谈,这一刻就隐去了光芒,客气地跟老街坊们互相问好。手里拎着的,是刚从市场买来的新鲜菜果,还有一袋子橙黄沫白冒泡的鲜啤,回家侍弄上一桌,烟火撩人。
信号山路上鲜有门头店铺,靠莱芜一路一侧有家房屋中介,几经易主,常换常新。往路中段深入,陆续开过摄影店、小酒馆和杂货铺,因客影稀疏,加之门头潜藏,大多开门不久就迅速凋敝。再往“红球”方向细数,有一家名为“曲苑”的小门头,是岛城曲艺界大腕操办的培训班,常听屋内传出快板吧嗒声响,稚嫩的童声演说着快书,倘若驻足听上片刻,竟也能跟着学上两句“闲言碎语不多讲,表一表英雄好汉武二郎”之类的经典桥段。
“曲苑”旁边还有一家单位。提新名大多摇头,但若提“老文联”,邻里无不亲切。院里主办一本文学刊物,名曰《青岛文学》,已有六十余载。2015年,时任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曾经造访此地,也借“信号山路”之名,对刊物寄托了“释放更加强烈的文学信号”的期望。
信号山路不长,步行十分钟有余;信号山路也很长,融百年历史沧桑。不知不觉,已经往返这条路有十年的时间,这期间,信号山路只整修过一次,便利了出行,再无其他翻改。停车依然是大麻烦,再多的车位也不够,马路牙子上也挂满了车。不甘心的老街坊发明了很多抢车位的办法,恨不得把家搬到车位上。虽然争抢紧张,却鲜有吵架拌嘴,车前都留电话,若是停得不巧碍事了,一个电话过去,双方也都是客客气气,有说有笑,抬手打个招呼的工夫,各自也都停得妥当。
像信号山路一样,青岛老城的道路如涓涓细流,串联起流淌而鲜活的生活,所谓的人间烟火,也在这恒久未变的道路两侧,每天、每时、每刻……悄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