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青岛的最初认知,源自于一次中学物理课。老师本来是讲毫米汞柱(mmHg)的,却延展开来讲了海平面和水准原点,继而活灵活现地描述了这个水准原点所在的城市:那是一个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雪松的城市,满街满巷都盛开着鲜花,每一条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上都晾晒着小咸鱼。“同学们,那里的小咸鱼可以随便吃,没有人向你要钱。”这应该是一句最具震撼力的话。然而,当1984年秋天,我来到山东海洋学院(现名:中国海洋大学)水产养殖专业报到的时候,并没有在这里发现我无比期待的免费小咸鱼,但青岛却一如想象中的美丽。
四年的大学生活,是我一段可圈可点的快乐时光。这首先来自于大学老师的宽容和大气,以及有教无类的教学理念。每次考试,老师出的题目并不难,基本可以应付过去。其中,印象深刻的是《鱼类学》教授,他虽然经历过一些坎坷,却依然自信心不减。上课第一天,他就在课堂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个人,教学方面还有些能力的。凡是我教过的学生,从来就没有不及格的。”这算是给同学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我当然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逃课去读一些喜欢的书了。那些年里,虽然我的专业课成绩平平,但在人文领域却接触了许多书籍。从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到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从《呼啸山庄》,到《福尔摩斯探案集》《普希金诗选》《朦胧诗选》等等,都狼吞虎咽般地一一读过。
后来,学校里来了一位青年教师,他在阶梯教室开设了“文艺学讲座”公共课,那是我的最爱,早早就去占座。即便没有座位,也要站在过道上听。这位青年教师是我青春岁月里神一般的存在,在他那里,我知道了梵高、伦勃朗、贝多芬,也知道了当年为他在文学界赢得声名的“城市诗派”。文学的种子,也就在我心里轰轰烈烈、张张扬扬地发了芽,生了根。凡是他的公共课,我几乎一堂没落。当年,海洋学院除了外语系的英语专业之外,几乎清一色的理工科专业。我如此迷恋人文类知识,在校园里很“另类”。时间久了,一位图书管理员也掌握了我的兴趣所在,凡是有人文类新书入藏,他总会在第一时间给我些“提示”。后来,我在海洋学院牵头成立了“海星文学社”,校报的编辑也给予了我们大力支持,经常发表我们的散文和诗歌。最后,他们干脆把校报的4版命名为“海星”副刊。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是禁止谈恋爱的。但是,我还是在大二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模样俊俏的青岛女生。先是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活动”,后来则是“纸包不住火”了。为此,班主任老师在公开场合没少敲打我们这些“不自觉”的人:“注意点影响!”但是,在安排《贝类学》实习的时候,他还是把我就近安排在太平角实验基地,以方便我和女朋友约会。
1988年5月,国家水产总局派出两位工作人员来校考察我的毕业定向分配事宜。那个时期,国家部委已经很少从高校选用毕业生了。对于学校以及我本人,这当然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班主任比我还上心,他小心翼翼地陪着我去“面谈”,等我大大咧咧地走出谈话房间后,他却磨蹭着在房间里面与来客聊了一阵子“闲话”,打听出了两位考察人员返回北京的火车车次、车厢号和铺位号。班主任专门给我买了一个大西瓜,让我去车站“送一送”考察人员。我拎着西瓜去了青岛火车站,但在站台上却犯了犹豫。思前想后,总觉得给考察人员送西瓜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灵机一动,顺手便把那个西瓜存放在站台上一个冰糕车子旁,羞羞答答地上了车,与两位北京来客慌里慌张地告了别。至今,30多年已经过去了,我始终不好意思告诉班主任,当年他买的那个大西瓜根本就没送上火车,而是被我带回了宿舍,和同学们一道“米西”了。
大学毕业后,我从北京的中央机关到青岛的地方机关,从公务员到报社记者,前前后后在社会上“晃悠”了六年之后,最终还是“跨界”到了媒体行业。以操持文字谋生,比起那些从事水产养殖专业的同学来,收入是微薄的,成绩也不足挂齿。但是,兴趣与职业的高度统一,却让我品尝到了无法言说的快乐,大学同学也对我的“叛变”行为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更让我感动的是,天南海北的同学们因为我不从事水产养殖专业,特意把我列为“吃鱼难”的重点扶持对象,逢年过节,从四面八方给我寄来他们养殖的水产品:长岛的鲍鱼,文登的牡蛎,荣成的香鲈,东营的对虾,西海岸的金乌贼,鄱阳湖的大闸蟹……校园友谊,就是如此真诚而热烈!
鱼山路5号,那是我重要的青春驿站,也是我快乐的出发地。关于那里,我有太多温暖的记忆。这座拥有近百年历史的大学,在我毕业后也有了长足的发展。鱼山校区之外,母校先后建设了浮山校区、崂山校区、西海岸校区,学生数量大增,学科建设也取得了巨大的突破。如今的海洋大学,在新闻、文学、法律等人文学科方面得到全面发展,已经成为一所名副其实的综合型大学了。每到春天,文学艺术界的“大咖”纷至沓来,在校生可以在校园里听到高水平的人文讲座。经常性地,我仍会去海大蹭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