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个体生命的复杂,展现他们追求内心、安顿自我的努力

看唐代五诗人如何完成“自洽”

青岛日报 2022年09月19日

  《唐代五诗人》   张 炜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马晓婷

  唐诗可以说是很多人最早的文学启蒙。面对那些声名赫赫的唐代诗人的名篇,文学赏析一直在试图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探得一方融合生命与情感意识的广阔天地。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的《唐代五诗人》,从历史、哲学、诗学、美学、文学史和写作学的角度,以打通古今的视角,对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五位诗人完成了现代时空下的一次综合观照。

  在《唐代五诗人》中,诗人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名家,而是一个个渴求自我抵达、在命运颠沛中一次次流离找寻的“自我”的摆渡人。张炜以优美的文字呈现其创造性和洞悉力,对于读者来说是一次与众不同的艺术之旅。

  摘下“桂冠诗人”的桂冠

  “文学不过是灵魂和心志的反映,它不能仅仅看成专业之事,而是人性之事、生命之事。”诗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而诗人更为人们心底的传统文学编织出悠远的意境。触景生情的“不会作诗也能吟”,恰恰说明,文学无可替代的抚慰感。张炜的这次探求,也可以说是一次唐诗创作的溯源之旅,逆流而上回到唐代,试图复刻诗人们的生命轨迹和创作历程。

  对于什么是最杰出的诗人,张炜的答案是;“他们是一个时代最独特、最高亢的歌者,奇异犀利而高不可攀,身上的光芒足以遮蔽掉那顶‘桂冠’。”在书中,重点讨论的是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但却多次引入对屈原、李白、杜甫、陶渊明、苏东坡,以及拜伦、雪莱、普希金、雨果,甚至托尔斯泰和鲁迅的讨论,足以见作者视野的广阔。

  在这场文学之旅中,张炜是朴素诚恳的,正因为如此,他的很多直接表达的独到见解,反而更多了一份说服力。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是他关于艺术鉴赏与评判的“尺度”问题的讨论。张炜认为,一种是“小尺度”,强调艺术家与所处时代的关系,注重当时的影响力;一种是“大尺度”,则要排除所处时代的影响,在纵横比较中确立价值与高度。在肯定王维诗歌填补了一个时期的空白的基础上,张炜也直接提出,“如果放大尺度,就会发现其单薄的一面。”在论述中,还引用了不少古人对王维的类似评价。在提及白居易与“新乐府”时,作者也认为应该从不同的维度去打量这位多产诗人。

  “艺术源于生命,它应该更丰腴。”虽然张炜敢于摘下“桂冠诗人”的桂冠,但他真正想做的,其实还是去呈现诗作为生命非常表达的深刻意义。

  人人都在找寻的松弛感

  松弛感是近来的热门语汇。拥有不少杂篇、绝句等名作的唐代五诗人,是不是比芸芸众生更懂如何达到松弛感呢?

  王维一生四次隐居,“辋川别业”倾注了其大量的心血,这种投入的结果,最终是要服务于人生的大退让。锋芒消解,最后松弛,最后化实为无,达到真正无为。正如同今天人们把松弛感分为积极和消极两个维度,张炜也提出,要避免夸大消极本身的美学意义。

  白居易是唐代最高产的诗人,创作风格也非常复杂,单看读者熟悉的《卖炭翁》和《长恨歌》,就有很大差异,也反映着诗人身上的多面性和冲突性。“诗人必须具有心灵上的开阔地带,才会有繁茂的、出人意料的各种各样的生长。”张炜认为,正是因为松弛和自由,才让白居易回到了生命的自我,最终跃上了更高的艺术台阶。

  每个人松弛感所出现的情境和阶段是截然不同的。通过书中介绍,宰相府邸潇洒走出的英俊青年杜牧走入了读者视野,明快绮丽、英爽挺拔是其诗歌的主要质地。但其潇洒自由的生活也随着家世的衰落开始发生变化,幕府生活给了他久违的快乐时日。这段难得的生活间隙作为松弛期,杜牧得以安顿心灵,创作了大量精美别致的诗章。

  李商隐的文字则呈现两种极致状态:刚如锋刃锐,柔似绕指缠。在不同的吟诵中,两种情愫融合、冲决、最后汇流到一个方向,形成生生不息的力量。“只有这些深深沉浸的时刻,面对自己的抒发,不仅真实,而且更加才情飞扬,诗意纵横。”在张炜看来,如此才出现了大美、大陶醉。

  事实上,无论是对于今人还是古人,即便是写出千古佳作的唐代五诗人来说,要达到人生的松弛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先前的紧绷与痛苦,就不会对照出平静中思绪的清澈的内心的圆满。对于在紧张节奏中找寻自我的读者来说,不失为一种启迪。

  生命力的挺拔和雄峻

  “身处潮流的个体要有雄拔心志,有一番搏击,这就需要是一个有力的不安的生命。”在张炜看来,韩愈的勇敢坚毅,是令人欣喜的。置身于潮流之中,不随波逐流,也不是简单的旁观,而是致力于思想解放,不仅需要扩大的气魄与充盈的中气,还要做好牺牲的准备。这种充满真实感的生命之力,感染力是无穷的。作者直言,一些否定韩愈及其诗文的见解大都不够中肯。

  读完全书,每一位诗人都生气勃勃地走到了读者的面前,这种回到创作实境的治学方法,与掌握的和处理繁复材料的能力结合到一起,体现了张炜的独到。他对韩愈的激情赞美,也透出灵犀相通的会意与快感。对王维、白居易等的抽丝剥茧,而不是单单站在某一个对立面,也体现了其文学观。

  唐代因诗歌而灿烂。书中,张炜也一直在探寻诗歌与文学创作的本真。在他看来,诗人的道德感和价值观,立场、社会性的选择、责任感等,既是创作基础,也是判断其生命品质的基础,“微妙的意境、才趣,生命的色泽、温度,在文字中很难衡度和量取,而只能依赖感受和悟想。”读者只有拿出全部的感召力坦然相对,才有可能感知其中的灿烂。

  时间的淘洗,是冲刷,也是淬炼。诗人完成创作,也是完成了自我的袒露,将人生观和艺术观确凿的落实在众人面前。人们对于创作高下的评价并不相同,但饱满强烈的生命情绪所带来的冲击力却是历久弥新的。

  这种直取本源的探究是可贵的。书中114讲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让读者在嘈嘈切切中将珍宝收入囊中。人性与诗性永远在交织,创作者的真实与趣力自然流露。张炜所提供的这个入口,对于当下文学批评、写作学和美学理论,都提供了一个观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