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有女如霜

青岛日报 2022年03月08日

读到一则小文,大意是说“女子如霜”。霜虽呈凛凛轻寒态,内里却软白温柔,像那些外冷内热的女子。

 刹那心动,一张老照片,弹开岁月的尘埃浮现于眼前。她青衣薄黛,颜容端雅,双手叉腰,神色傲然。那高昂的头颅,那极富穿透力的目光,仿佛是睥睨天下,俯视众生,又恍若正临水照花,孤芳自赏,其清高孤绝之态有如云端上的仙子。这张经典的黑白照也为无数人熟知。她就是张爱玲,因一支生花妙笔,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滩大红大紫一时无两的人物。

 张爱玲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生命是一件华贵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虽出身名门,但爬在她身上的虱子比寒家女子的绝不少些:自幼父母离异,鲜少得到关爱;因继母的诬陷惨遭父亲毒打,并被囚于阁楼达半年之久,差点一病不起;好不容易逃出来,投奔了母亲,但她的母亲爱自己远胜于爱子女,不仅不负担她的学费,还拿她的奖学金去赌博,最终她和母亲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后来,她冷然说道:“你如果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多少酸辛。

 成年后,她不爱社交;成名后,也总避不见客。在别人眼里,她是自负高冷,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心底洒落着一地冷月光。生命中唯一一段倾心投入的感情也遭到背叛,她和血吞泪,挥剑斩情丝,极其果断决绝。后来她在美国洛杉矶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直至1995年默默离世。霜早早地落在她的生命里,一层一层地敷设,从她出生到离世,几乎从未化开过。

 她的文字亦如霜一般寒凉,霜露满纸,秋气沉沉。其作品里没有“讴歌”,总是毫不留情地揭开覆在人性上的那一袭华丽之袍,让内里众多的“虱子”在阳光下原形毕露。她的文字是冷的,淡的,是月色的。她的“月”是“黄黄的毛月亮”,是“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心生文字,文字寒心,在冷冷相生中,她一直未被尘世温暖,她也似乎不想以微笑去温暖世人。

 她果真不求温暖不求爱恋吗?

 她喜欢鲜丽服饰。她穿的广东土布褂上,最刺目的玫瑰红上印着粉红花朵,嫩黄绿的叶子。“乡下也只有婴儿穿的,我带回上海做衣服,自以为保存劫后的民间艺术,仿佛穿着博物馆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然飘飘欲仙。”喜鲜艳的人,内心又岂会不热烈,又岂会拒绝得到爱?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她爱上胡兰成时说的话。这样深情的告白,热得像燃烧的雪,她岂是肝胆俱冰雪?当他终究背叛而去,她心心念念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终成一梦,倾城之恋只能落于纸间,她竟将巨额稿费赠予了胡兰成,因她知道他生活困窘。爱时,倾心以待,并不为奇;可当深情却被无情负,依然能保有一腔高贵的慈悲,世间有几人能够?她的心是该怎样的温软、热烈、慈悲?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霜,清冷凛然,却可卷,可敷。它内里是软的。这软,非凝脂软玉之柔,而是清冽明澈之质。它纯粹,容不得丁点杂色。如霜的女子,外表清冷,可一旦爱了,便只有深沉,执着。她们是“造物夜里的灵感”。若遇见,当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