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彩《移舟泊烟渚》 梁修熙
我的故乡在平度西南乡。从小受到雨的沐浴和水的滋润,感受颇深,刻骨铭心。
故乡的雨,既与别处一样,又与别处不一样。说一样,雨就是雨,不管大雨小雨,还是稀雨暴雨;说不一样,环境不一样,山、水、树、湾、塘等不一样,造就了雨的脾气、品性、诗情画意不一样。
具体说,夏天,雨水频频,故乡西湾的水平了口,像一抹镜面。碰到阴雨连绵,淅淅沥沥小雨,点点滴滴掉到湾里,水的镜面有了点点小窝,急速扩张而成为涟漪。“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鱼儿欢腾嬉闹,不时地腾空而出,跃然而下,鱼儿固然对小雨喜爱,但骨子里在显示自己的能耐。鱼儿好扎堆,比如重鱼(谐音),筷子一般长,七八条一组,成群的鱼像天上的云,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南,忽而北,飘忽不定。燕子小姐举起尾巴上的剪刀,似乎要剪花。果然,飞出一高一低波浪式的曲线,把水剪得像一溜白色兰花;零星的几株荷花刚刚露出水面,荷叶铺在水面上,像床单,青蛙跳上去,舒舒服服地趴着,时不时地鼓起耳膜,扬起歌喉“咕哇,咕哇”地唱歌,其实嗓子并不亮丽,却好显摆自已。倘若晴天,芦苇越发枝生了,蜻蜓姑娘披着漂亮的斗篷,早早地立在芦苇上,正应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趣。一只蝉攒着柳条打秋千,悠过来,悠过去,像活泼的少女,还唱着“吻友,吻友——哇”,声调前柔后刚,前面像京剧大青衣唱腔婉转悠扬,最后来一个“哇”的炸音,就像京剧的花脸。比如京剧《秦香莲》,包公唱“咬紧牙关(你)为哪桩”,“桩”字就是“炸音”。欣赏音乐最易醉人,我被迷得醉醉的。倏忽,一只小鸟呼哒着翅膀向芦苇扎来,陡然发现岸边有人,踅飞向天,绕了一圈,恰似一方手帕,擦亮天空。
农谚有“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一说。六月雨,很有特点:一般三日一小下,五日一大下,陡然一阵凉风吹过,似是来打前站的,天上乌云紧急聚拢,刹那间,密布暗黑,“咔嚓”一声响雷,大雨瓢泼一般,天上像万箭齐发,西湾平静的镜面被打破了,呈现出波纹、气泡、涟漪的景观。西湾周边的谷子、高粱、苞米、豆子被风吹得前仰后合,高树低灌跟着风的节奏一起一伏,响起一片“唰唰唰”声,恰如自然界大合奏。此时,如果你撑一只小舟,披着蓑衣,戴着苇笠驾舟水域,就会感受到苏东坡描写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的意境。可惜,北方大湾、鱼塘狭窄,无舟,就缺江南水乡的韵致。大雨过后,大朵乌云急遽地向南或向北飞奔。农谚又曰:“云彩向北,一场大水;云彩向南,一场大旱。”太阳在云朵中时进时出,阵雨就变化莫测了。
故乡的雨,在不同的位置,就有不同的感受。倘若你在家里,倚在门框上,从屋门往外瞧:前面那栋房子是砖混墙,屋顶斜坡是黑色小瓦,瓦上泼水、跳珠、形似瀑布,顺流而下,如一道白色水帘,“哗哗”飞溅,地上冲出一道小沟,水就反弹出一道道浪花。天井里的水深淹没脚脖子,一个个水泡像飘浮的乒乓球,时起时灭,昭示着自然界的规律。漂浮的草、木屑如坐着划子急速向阳沟流去。家家阳沟里的水奔向大街,集合起来像一条条小河,一齐奔流向西湾。
那些年,夏天夜晚经常有暴风骤雨,照常是凉风做开路先锋,接着“咔嚓”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若你躺在炕上就听见雷声时近时远,近了似炸雷,远了像连续不断的隆隆炮声,雨跟着雷声而来,随着雷声而去。院子里有树,有花木,有扣在地上的筲,脸盆、水缸等。大雨像架子鼓手,敲得院子里“叮叮、当当、嘭嘭、唰唰,呛——”真像天然的打击乐器合奏;一道闪电照得窗外的树摇曳起伏,只听“嘎吱”一声,可能树枝被风吹断了。大雨渐渐地停了,还有藕断丝连的滴滴答答声。除此,一片静寂,偶或传来“呱呱”的青蛙叫声,打破夜的宁静,颇有“夜深雨声远,卧炕听蛙声”的意韵。第二天一早起来,并不是“绿肥红瘦”,而是断枝残叶,残红凌乱,一片狼藉,为收拾天井里的卫生平添了无尽的烦恼。
十几岁来到青岛读书、工作,已60多年了。对故乡的山山水水难以忘怀,尤其是对故乡的雨有挥之不去的思念。故乡的雨,有形,有色,有声,有味。故乡的云是承载雨的母体,采一片云做书笺夹在我的字典里,故乡的雨水像淳厚的老酒,我采一瓶,永远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