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货店》张忌 著 中信出版社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马晓婷
饼干、腌货、海味、豆浆、干果、窗棂、招牌、算盘……一家南货店，四十年的江南物语，一代人的生活在最朴素的时光里上演着“从前慢”。原本志在工厂的小说主人公秋林，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乡下的南货店，从此一头钻进了江南市井的生计风物里，看尽世相众生。
小说里的城乡日常，是小说家张忌以故乡宁波为背景描绘的。而激发他创作这部小说的，也正是他对于父辈故事的探寻。已经远去的供销社的故事，连同父辈的生活记忆，在娓娓道来的讲述中，展开着俗世的残酷与温情。
重拾岁月深处的星花碎影
供销社，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词汇。但对于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地区来说，这里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南货店》的故事，集中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一幅极具烟火气的江南城镇生活图景。小说主人公秋林所在的南货店，位于江南乡下的长亭村，白天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南货店店长马师傅生得胖、爱笑，店员齐师傅一副冰冷面孔，对吃却极其内行，店员吴师傅贪小便宜，一世精打细算，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人物个性。作为后生仔的秋林，内心对生活充满渴望，敏感而细腻地捕捉着老师傅的生意经，体味着底层人物身上的人情冷暖。
“我特别想把那一层遮挡的东西给揭开，看看上一代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谈及《南货店》创作的初衷，张忌坦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对于非常亲近的人其实都是很陌生的。《南货店》使用极其朴素的语言进行讲述，特定人物口中的南方方言，让读者也与人物更加“热络”，短句清爽又饱满，情绪渲染张力十足。读这样一本小说，感觉轻松、舒服，引人入胜。
江南水汽里，时代的一点一滴，都能从普通人的生活中得到见证。《南货店》的故事，一半安静，一半喧嚣，主人公秋林的伙计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在时代变迁中，秋林的身份在变，一个个鲜活的故事让读者也能从小说人物身上感知到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涌动。
匮乏年代可贵的原则和温情
在物资最匮乏的年代里，供销系统的南货店不仅是热闹的物资集散地，也是城乡故事的主舞台。格外触动人心的是，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所呈现出的劳动人民的原则和温情，在读者的心头细密交织出时代的慰藉，这是最强大的一种爱与尊严。
十九岁的秋林半夜饿醒，实在熬不住，动了偷吃南货店饼干的念头，用力吞咽口水想象饼干在嘴里嚼动发出蓬脆声响，只是因为动了念头，便猛扇自己一个耳光，快步离开。水作店的豆腐老倌猜透了秋林的心思，不但找出馒头给他吃，还每天给他留出熬了一夜的豆浆顶上最香那一层，好让秋林补充营养。老倌生病，秋林也是忙前忙后照顾。
南货店店长马师傅，并没有因为以前学徒时吃苦多就难为秋林，反而耐心劝导秋林“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身上有样本事，总是没亏吃的”，怎么打酒、怎么扫地、怎么打算盘，一一教给秋林。要礼貌、要讲诚信，更是一一叮嘱秋林。徒弟学得慢，他也只是笑笑，劝导莫太心急，慢慢来。
“你帮人家，不能想着别人就该报答。人家对你好，你只有对他更好。”看到秋林拿回家的一篮子油豆腐，母亲特意让秋林捎回两瓶酒作为回礼。
虽然在久远的年代里，《南货店》所在的江南乡下发生了一些荒唐情事，但这并不能掩盖这些底层人生身上的动人品质，正是因为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慰藉，彼此扶持，才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迈步向前。
在浮沉与告别中找寻自我
“不管现在的日子怎么样，它们都会念一句旧时光的好。”如同张忌所言，南货店的时代，打酒、看电影吃甘蔗、做饭做菜，贫瘠生活里的短暂间奏都太美好了。
《南货店》里出现了众多男性人物，其实也是在讲述我们父辈的故事。然而，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无法和解。父子关系，难道皆要兜兜转转？《南货店》勾勒了多对父子关系，既有孩子视角，也有父亲视角。齐师傅与自己的大儿子齐海生，八年未见，齐师傅最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装作恨了儿子八年，面对儿子的柔情，自己忍不住喉咙发硬。马师傅是父亲的家徒，父亲要求只能喊师父，不能喊爹，终于等到十八岁眼看就要满徒出师，父亲出门收海货遇难再也没有回来，从此马师傅再不吃海货。秋林因为父亲出事牵连被分配到南货店，他知道父亲是最疼爱自己的，却不明白为何父亲进了牢监狠着心不肯见自己一面，秋林一边给父亲写信一边流泪，写完却又觉得毫无意义。直到秋林结婚在即，母亲才告诉他父亲已经去世多年，秋林的人生，就这样来到了分水岭。
从伙计到店长、文书、股长、经理，在二三十年的光景里，无论是秋林还是其他人，都在奋力生活着。父亲在时，秋林总想干出点什么为父亲争口气。当父亲不在时，秋林要为自己争口气。《南货店》里，南货店的时光是短暂的，但其展现出的小的、琐碎的、日常的生活场域，却盛放下了作者的写作意图。在小说的终章，秋林把给齐师傅写好的悼词扔进了垃圾桶，“这天下的人活得各不相同，写在悼词上却又有多少差别呢？”在一次次告别中，秋林也在不断找寻着自我。
在今天，我们依然无法对生活时刻应对自如，但可贵的，永远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