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

　　2024年最受热议的电影是《出走的决心》，最受关注的小说则当属《植物妻子》。这两部文艺作品都表达了一个同样的主题：女性在婚姻和家庭的隐形城堡中，有无法言说的精神压力，她们极度渴望得到丈夫的关怀和温暖。而不同的是，影片中的妻子选择了离家出走，用行动自我救赎；小说中的妻子却沉默着变成了植物，用自我消亡来逃离丈夫和家庭，令人触目惊心。

　　《植物妻子》是新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韩江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 《在某一天》《童佛》《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植物妻子》等八篇小说，讲述了八段仿佛近在身旁却又匪夷所思的亲密关系。

　　韩江1970年11月27日出生于一个文学世家，其父韩胜源是韩国知名小说家，哥哥韩东林、弟弟韩江仁都是作家。在她自己的小家庭里，文学氛围也相当浓厚，儿子和女儿是作家，前夫是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作为一位“勇于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的韩国新时代女性作家，韩江擅长捕捉女性微妙的情感变化，忠实呈现了女性在亲密关系中的无声呐喊，展露出非比寻常的勇气和才华。

　　在小说集《植物妻子》中，同名小说《植物妻子》格外引人瞩目。该小说是韩江最具争议的代表作《素食者》的前篇，讲述了一个不被看见的妻子和一个总是忙碌的丈夫。起初，一切都是美好的，“阳光如软桃果肉般柔软”，可有一天，妻子身上莫名出现瘀青，丈夫交代妻子去看医生；后来，瘀青面积扩大到全身，丈夫依然只是对妻子说：“去医院看看吧。”却从未想过要陪她去一趟医院。从春天到秋天，妻子日益孤独憔悴，丈夫持续漠不关心。最后，妻子终于不再言语，沉默着变成了一株只需要阳光和水的植物……妻子选择用这种方式逃离了丈夫，逃离了家庭。小说的想象之奇特，笔法之怪诞，堪称韩国版的《变形记》。

　　《童佛》是韩江的成名作，她凭借这篇小说获得第25届韩国小说文学奖，并从此崭露头角，成为韩国文坛一颗耀眼的新星。在小说《童佛》中，丈夫是富有贵族气质、备受粉丝追捧的新闻主播，在其他女性眼里，他是几近完美的男神；而他的妻子则非常普通，不管相貌还是家世都配不上他。然而，只有他的妻子才知道，他脖颈以下被衬衫覆盖的身体赤红丑陋，疤痕扭曲，需要忍住心悸才能不掉头逃跑。终于在一个寒夜，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打破了他们婚姻的平静……韩江对肉体与灵魂之间的关系有着独到的见解，她善用通俗的故事叙事，引发人们对生命、对人性的多重思考，启人深思。

　　不管是《植物妻子》还是《童佛》，小说的主体都是夫与妻，并没有孩子的出现，这样的婚姻关系，终归是两个成年人相对简单的抉择。而当有了孩子后，婚姻中的关系开始错综复杂，不再是对与错的简单评判，不和谐的夫妻关系会直接影响、伤害到幼小的孩童，这才是最令人痛心的地方。

　　《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正是一篇从孩子视角透视父母关系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穿格子裙的小女孩，父母争吵、爸爸酗酒、妈妈离家出走，都留存在她的记忆里，她也学会了妈妈的口头禅：“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在妈妈离家出走后，爸爸带着她四处打听妈妈的下落。很多次，爸爸一早出门，天黑了还不回来，她只能又饿又冷地一个人待在旅馆里，踩着叠高的枕头，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向屋外张望，盼着爸爸早点回来。她很想去看不远处的那片海滩，却被一群恶狗挡住了去路……是的，没有妈妈的孩子，再小的需求也注定得不到满足。

　　韩江语言风格独具，有时像优美的散文诗，温柔节制；有时又似犀利的手术刀，深入肌理。她形容妻子迷人的嗓音：“那声音就像精心刷过漆并打过油的茶点桌，平时妥善保管着，在贵客到来时才拿出来，很雅致地摆着最好的茶和茶具。”她描写丈夫的不理解：“妻子到底是怎么了？我无法理解什么样的苦痛能引发心理障碍。这女人怎能这样令我孤单？她有什么权利令我孤单呢？每当我想到这些问题时，茫然的厌恶感像多年的灰尘一样层层堆积。”“妻子紧咬着嘴唇继续点着头。是听了我的话才点头的吗？我感觉我无人倾听的话语像一文不值的饼干碎片一样散落到客厅地板上。”灰尘堆积、饼干碎片等比喻生动形象，令“丈夫”的心理活动像透明的琥珀，清晰可见。

　　作为女性作家，韩江从女性特有的视角，在琐碎的婚姻日常中寻找蛛丝马迹，将“妻子”的隐忍承受和心底呐喊聚焦放大，准确呈现了婚姻关系中女性的困境。是什么让妻子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言语？是什么令丈夫变得漠不关心、仿若路人？韩江用冷静克制的文字将女性心理转变的过程描摹得纤毫毕现，用笔墨为失语的女性发声，振聋发聩。

　　罗素说：“人类最勇敢的行为，也许并不是走上战场，而是走进婚姻。”而成年人的勇敢，就在于知道不完美而勇于接受、乐于承担。在人生的长河里，唯有正视爱、学会爱，让亲密关系成为我们的暖心依靠，才可能拥抱幸福，这或许就是《植物妻子》带给我们的思考。

　　作者简介：乔欢，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