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伍尔夫说,只有写作才能构成她生命的整体。在将近三十年里,伍尔夫每天都在写作,除了她生前出版的小说、散文之外,她还留下了大量笔记、草稿、未完成的短文、日记,甚至是阅读计划等,在她结束自己的生命后都被完整保留了下来。用传记作家林德尔·戈登的话说,若为了定义伍尔夫的写作,则必须把这些文献和正式出版的作品结合起来看。这也是戈登撰写《弗吉尼亚·伍尔夫传:作家的一生》时秉持的原则。不过,戈登在谈自己写这部伍尔夫传记时,也强调她的目的并不是介绍伍尔夫的每部作品,而是为了展现伍尔夫的写作事业的整体轮廓。
伍尔夫一生虽然留下了大量的信件、随笔和日记,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这些日记、书信完整地记录了她的一生。但是,就像戈登所说,作为当时伦敦布鲁姆斯伯里文学圈领军人物和热爱写信的作家,伍尔夫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不同的面目。就连伍尔夫自己都说“我竟然有这么多个自我”。不过,伍尔夫总是掩藏起作为小说家的自我。她坦言:“为了写作,我必须是私人的、隐秘的,我要尽可能地隐姓埋名,潜藏自己。”
戈登说,为了看清伍尔夫作品中蕴含的连贯脉络,她在写作时追踪着潜藏在伍尔夫小说中的生命观。也就是伍尔夫在小说中反复指出的,生命的重要时刻并非像出生、婚姻与死亡这类传统观念中的节点,而是一些隐藏在普通日子里的普通事件。例如伍尔夫在1921年的日记里回忆起1890年8月的一个普通夏日,回忆起海浪的声音和花园里的孩子们,用伍尔夫自己的话说,自己的生命“正是扎根于此、彼此渗透:究竟程度有多深,我永远也说不清”。
在《弗吉尼亚·伍尔夫传》的开头,戈登引了伍尔夫的话说:“如果生命有其根基,它便是记忆。”戈登阐述说,作为一位作家,伍尔夫紧抓着往昔和逝去的人们日渐清晰的说话声。或者对伍尔夫来说,他们比活在她身边的人更加真实。“当亡灵的声音催促她走向空中楼阁时,它们会把她逼疯,而这些声音一旦得到控制成为小说的素材。每经历一次死亡,她对过去的感受就愈发强烈。她的小说都是对这些已逝之人的回应。”那些逝去的人在伍尔夫的记忆中日渐丰满,逐渐呈现出最终的形态;而活着的人却是混沌的,就像她自己一样仍在形成中,但这并不能阻碍她在想象中塑造她小说里的他们。“她把自己挚爱的人——父母、兄弟、姐姐、朋友、丈夫——转化为拥有固定观念的角色,使他们超越时代,永不消逝。”伍尔夫在日记里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我的体内似乎有个坐立难安的探索者。”正是这种探索精神,促使激励着伍尔夫的文学写作。
戈登说:“伍尔夫在布鲁姆斯伯里引人瞩目的生活、她为人称道的奇思怪谈、她身患疾病时的离群索居,以及一位病弱的淑女、一副冷淡的肉体和一个远离真实世界又矫揉造作的唯美主义者的种种传说,被世人不断重复着。”然而,也正是这些才塑造了伍尔夫小说里的隐秘事件:童年的记忆、零散的教育、火山爆发般的疯疾、不同寻常的婚姻。不过,戈登并非只是为了演绎伍尔夫的人生,而是以伍尔夫的作品为核心,同时参照伍尔夫的书信、小说草稿、未完成的回忆录和未出版的作品等来还原一个真实的伍尔夫。
关于伍尔夫和她的作品,我最初接触的是她的《一间自己的屋子》。也正是从这本小书的译者序言里,对伍尔夫有了大体的了解,也才理解了伍尔夫为什么强调一位知识女性一定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伍尔夫的父亲是评论家和传记作家,伍尔夫姊妹兄弟四人,但当他们到了上学的年龄,她父亲囿于当时的俗见,只把她的两个兄弟送去公立学校读书,然后进入剑桥大学继续深造。而伍尔夫和姐姐只能留在家里由父母负责教读。这也成了伍尔夫一直无法释怀的心结,她也由此滋生出强烈的自我思想。不过,父母提供给了她优裕的家庭环境,她从父母那里也接受了在那个时代很好的家庭教育。而她父亲藏书丰富的书房,也为她一生的文学创作打下了阅读与学识基础。而她父亲和同时代许多名流学者、作家的来往,也让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拥有了不同寻常的眼界和视野。而从戈登的这部《弗吉尼亚·伍尔夫传:作家的一生》的传记里,对伍尔夫的人生、文学创作和内心精神又有了丰富的认识。
伍尔夫说:“一位作家灵魂中的每个秘密,一生中的每段经历、每种思想品质,都清晰地写在他的作品中。”这应该也是她自己的感受。伍尔夫也曾问自己,她是否是在写自传却把它称之为小说?如果把伍尔夫的小说、回忆录放在一起阅读,就会发现,它们记录了使伍尔夫的人生发生转折的决定性时刻。戈登说,她撰写这部伍尔夫的传记,也正是追踪着这些决定了伍尔夫人生命运的时刻,从而去观察和呈现一个真实的伍尔夫。在她撰写时,虽然交替关注伍尔夫的生活与作品,但落脚点始终在作品上。因为对伍尔夫来说,生活和作品是相辅相成的,生活是伍尔夫最主要的灵魂源泉。“她把早期生活中的悲剧、探索以及喜悦的瞬间都化作艺术,同时也把艺术的视角投入人生。”不过,伍尔夫的一生比她的小说作品复杂很多,在“一间自己的屋子”里充填了太多的故事。
作者简介:薛原,副刊编辑,著有《文人谈》《画家物语》《闲话文人》《南海路7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