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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柏清
当金黄的玉米垛顶上了毛茸茸的雪帽子,父亲喊我回家赶大集。看着老黄牛卧在新圈舍里悠闲地嚼着豆饼、父亲用冰块搭建的天然冰箱里鸡鸭鱼肉年货齐全,我好奇,父亲赶大集,还要置办什么呢?
第二天一大早,霜花还在窗上清亮亮地映着,父亲和母亲都换好了新羽绒服,我要做早餐,父亲拿上手机往外走,很豪横地一摆手:“不用!”母亲笑嘻嘻地说:“你爸请!”半年前家里买了小面包车,我要开,母亲说:“现在的路好,你爸开车稳着呢!”我瞄了一眼,父亲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摆正坐姿,发动汽车,车子拐出院子轻快得像一只小鹿。看着父母亲谈笑风生,我想,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琴瑟和鸣了?人至中年,头一次在父母面前我有了电灯泡的既视感……
我们来得不算早,集市一眼望不到边,已人头攒动。小吃那条街更是摩肩接踵,烟火连营,香味混杂。金黄的油条油炸糕在热腾腾的油锅里上下翻滚,粘火勺滋滋啦啦,手撕饼,灌汤饼,大馅的馄饨飘着碧绿的香菜,阳春面,手擀面,烤冷面,煎饼果子,每一样都引人流涎。我惊奇的是,还有西式早餐,有上年纪的,也有年轻人,坐在简单的木桌旁,认真地用刀叉在牛排、汉堡、意面间徘徊。高脚杯中,有泛着雪白泡沫的新鲜牛奶。我想,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中国特色?
父亲问我吃什么,我要了玉米面饼,两元一个,价格并不便宜,却有很多人排队。问母亲为何,母亲说现在乡下也时兴绿色饮食了,素食馆、大碴饭都很受欢迎。就着一碗豆腐脑,玉米饼很好吃,甜得自然,新鲜玉米的味道。母亲吃了一碗牛肉面,父亲要了一屉小笼包,淹没在热腾腾的香气中,我们觉得很惬意也很生活。
集市上有很长的对联、年画、剪纸、挂钱摊,一白胡子老者带着孙女现写对联,都着大红的唐装,一个鹤发,一个童颜,相映成趣,孩子写正楷,老者写行书。老者见我流连,说道:“喜欢可以随便取用!”我好奇地问:“不用给钱吗?”老者朗声说,“方便凭赏,不方便免费送,过年图个吉利!”我求题“天地同春民安国泰,古今盛世山高水长”,正沉吟横批,随着老者一句“花好月圆”吧,手上已是一挥而就。我在玻璃板下压了50元,小童帮我包好,连声称谢,还送了我四张挂钱。母亲是花钱仔细的人,我扭头偷觑,却见她握着包好的春联,满眉眼的喜悦。
许多大品牌有衣着考究的店员在帆布棚里热情地对走过的村民推荐商品,令我意外,要知道他们在都市里的旗舰店都是装修考究,面对的顾客群也是收入较高的群体。卖松子木耳灵芝猴头菇的摊子,大串的红蘑菇散发松油的香气,围着很多城里人在选购。看见卖糖葫芦的,我像个孩子跑过去,老板现场做私人订制版,一串串鲜亮亮的大草莓,红彤彤的大山楂、小柿子,黄澄澄的橘子瓣,在琥珀色的糖胶里迅速滚动,抽出时已瞬间凝成冰蜡,晶莹剔透,我要了一串草莓的,吃了一口,咯嘣咯嘣,冰糖又甜又脆,里面的草莓又酸又甜,凉丝丝,味蕾到肠胃,一路的爽。看见旁边两个年轻人要了炸蟹的,我有些惊奇,她们笑着说:“真的很香!”边吃边走,长长的黑发在红色风雪帽下舞动一串快乐的音符。
一转头,不见了父亲。问母亲,母亲往一个大敞篷车努嘴:“你爸准是听课去了。”我仔细一看,父亲正挤在人堆里听一个拿麦克风的人讲话,车上好多书。我问:“我爸爸现在还肯花钱买书看了?”“不用花钱,都是农技站赠送的。你爸这些年连看书带听课,咱家的果园嫁接什么都自己弄。”旁边文化下乡戏台上的唢呐滴滴答答吹着,不远处的大喇叭讲着,身边有人言笑暄暄地说着,我突然有点脑子短路,今天见识的新东西太多了。
天近黄昏,准备返程。我感慨变化太大,父亲说:“你才见识多少,再有几年不回来,都得找不到家。”我说:“你们还能搬到月球上去?”父亲说:“那咋的,嫦娥号都能上去,人上去也不远了。你没听刘洋说未来可期吗?说不定哪天这大集都能搬到太空去,咱都上太空做买卖。”看着父亲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哈哈笑:“那可真的是天上的街市了。”这次赶大集,我看出来,对于他的乡村,父亲已经变得由内而外的爱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