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得主,贾平凹创作的具有分量和话题性的作品不少,比如《秦岭记》《暂坐》《秦腔》《废都》《浮躁》《山本》《古炉》等。近日,著名作家贾平凹推出第20部长篇小说《河山传》,该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一部小人物的“列传”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陕西的文学创作都以乡村题材为重点,形成自身特色,贾平凹也是其中的代表。随着生活场域的改变,贾平凹也多次尝试都市题材的写作,继《废都》《暂坐》之后,《河山传》是贾平凹再次聚焦都市的书写。《河山传》写的是都市,关注的对象包括从乡村进城的农民工。就像贾平凹自己所说,“因出生于乡下,就关心着从乡下到城市的农民工,这种关心竟然几十年了,才明白自己还不是城市人,最起码不纯粹。”
《河山传》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贾平凹鲜少将小说背景放在真实地点“西安”,而《河山传》的小说故事发生在“西安”。《河山传》时间跨度为1978年至2020年:洗河从秦岭下的农村到西安谋生,结识企业家罗山,做了罗山的马仔。罗山与同是企业家的好友兰久奎一起在秦岭脚下建别墅三栋,派洗河去做保安。别墅是他们忙碌工作之外的栖息之地,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一时底层人士、商界精英、政治掮客、官员纷纷登场……
著名评论家孟繁华认为,贾平凹的《河山传》承袭了世情小说、笔记小说和志人小说的传统,以时间为经,人物与事件为纬,讲述了几代进城农民的故事,交织着民营企业家的风云际会、生动的世风人情、出人意料的命运走向,堪称一部小人物的“列传”,当下世风的“喻世明言”,“一部地地道道具有现代意识的、讲述中国变革时代经验和中国故事的小说。”
“写作着,我是尊贵的”
之所以起名《河山传》,也是因为两个主人公——洗河和罗山。贾平凹说:“河是流动的东西,三十多年来社会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想把自己感知的东西写出来,而且纵观古今中外,作家多喜欢写自己生活的时代。这些年,中国人的生存境况、经济状况、风气流转、人性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巨大的真诚和勇气,关注研究我们所处的时代,并将其转化为文字,就不会偏执,也是我的文学追求。”
谈及小说创作初衷,贾平凹在该书后记中表示,《河山传》依然是现时的故事,“我写不了过去和未来。故事里写到了西安,那只是一个标签。我出门背着一个篓,捡柴火,采花摘果,归来,不知了花果是哪棵树上的,柴火又来自哪个山头。藏污纳垢的土地上,鸡往后刨,猪往前拱,一切生命,经过后,都是垃圾,文学使现实进入了历史,它更真实而有了意义。”
一部小说的成稿通常面临着不断被自我推翻的过程,贾平凹也不例外。他坦言,《河山传》的进度并不快,每日写几千字或几百字,或写了几百字几千字后,又在第二日否决了,拿去烧毁,眼看着灰飞烟灭。“而理性和感性如何结合,决定了人的命运。《河山传》中的角色如此,我也如此。写作中纵然有庞大的材料,详尽的提纲,常常这一切都作废了,角色倔强,顺着他的命运行进,我只有叹息。深陷于泥淤中难以拔脚,时代的洪流无法把握,使我疑惑:我选题材的时候,是题材选我?我写《河山传》,是《河山传》写我?这样写行吗?这是我早晨醒来最多的自问。如果五十年,甚至百年后还有人读,他们会怎么读,读得懂还是读不懂,能理解能会心还是看作笑话,视为废物呢?这使我警惕着,越发惊恐。”而这个过程,便是写作的乐趣所在,“写作着,我是尊贵的,蓬勃的,可以祈祷天赐,真的得以神授,那文思如草在疯长,莺在闲飞。不写作,我就是卑微、胆怯、慌乱,烦恼多多,无所适从。我曾经学习躲闪,学习回避,学习以茶障世,但终未学会,到头来还是去写作。这就是我写作和一部作品能接着一部作品地写作的秘密。”贾平凹如是表示。
精彩摘录
二〇二〇年入秋不久,网络上就有了流言:一个农村的小伙进西安给老板打工,老板是大老板,在城南的秦岭里为自己建了别墅,派小伙去做保安。别墅里还派去了一个保姆。老板在城里的公司里忙,平日不大去别墅,保安和保姆便在那里生活。他们每天商量着想吃什么饭就做什么饭,要干什么活了,也一起干。日久生情,两人结为夫妻,并生下一女。后来,老板因故去世,其儿子从海外留学回国,继承家业,成了新的老板。新的老板却娶了他们的女儿。保安和保姆做了岳父岳母,依旧住在别墅,名正言顺成了主人。
网络上的流言,多仇官仇富仇名,舆情起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常常就演变成了一种暴:诋毁、诽谤、造谣、谩骂。那可是山崩地裂,洪水猛兽。多少被网暴的人如一棵苗子正蓬勃生长,突然被掐掉尖儿,委顿而不再能分枝散叶,甚或有的从此抑郁,精神崩溃,跳楼上吊,一死了之。
所幸的是这段流言因为不是真名实姓所指,没有发展成暴力,但传播迅速,蔓延广泛,人人似乎都有兴趣,认作是当世的笑话,惹爆了一场社会狂欢。
到了八月,天还是没有下雨。连续六个月不下雨即是灾年啊。西安城里依然赤日炎炎,沿街两旁的树木叶子枯萎,草坪全干了,裸露着土尘,到处是浮浮袅袅像水草摇曳般的光气。有人放在三轮车座上的打火机啪地炸了,有人拿了生鸡蛋在马路上煎,生鸡蛋真的就煎熟了。洗河在南大街二道巷走着,燥热难耐,几次想指尖蘸了唾沫伸进上衣里去涂抹在乳头,这是他祛热的秘方,可稠人广众不可能这样,就每走到一个路灯杆下了便站住,路灯遮不住阳光的照射,那投下的巴掌大的阴影,心里总有一丝凉意。终于看到一家商铺子卖饮料,走过去。“来一瓶矿泉水呀,”他说,“要冰冻的。”
柜台内一男一女也正在议论着这段流言。女子一额头的热疹,笑得花枝乱颤,说:“噫!那他不是给老板打工,是老板一直在给他打工嘛!”男的肥胖,像是从河里才捞出来,衣服贴在身上,汗还是流个不停,把肚皮抱起来放在柜台上了,没有笑,拿指头敲玻璃台面,“瞧这世道!大棚菜乱了季节,小三乱了辈分,医美店乱了年龄,啥怪事都有啊!”忿忿不平,就啊嗤一个喷嚏,唾沫星子溅到了洗河的脸上。
洗河看着那女子和胖子,不去擦脸,还直挺挺地把头伸过去,身后的阳光照着他的后脑,两只耳朵通红透亮。他说:“你们说的那人就是我。”“是你?”“是我。”
“就是你?!”“就是我。我叫洗河。”
洗河掏钱,故意从口袋里拉出厚厚的一沓票子,从中取出一张放在了台面上,再把那沓票子塞进口袋,拿起一瓶水离开了。女子的表情还凝固着,说:“是他?啊?现在的骗子太多了,连这事都有人冒充?!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洗河,这是啥子鬼哟!” 观海新闻/青岛早报记者 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