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地铁停靠，乘客上上下下，车厢空了又满。

最先进来的是个男孩，雀子似的，见右手边有个空座位，立马跃上去，就近坐了。紧接其后是个女子，女子继续向右，跨过两人，坐下。“来，挨着妈妈坐。”女子对另一头的男孩说。六人座已经满员，男孩瘦瘦小小，女子纤纤细细，于是整条座椅一点都不挤，彼此紧紧身子，似乎还可以坐下一个人来。男孩看一眼，起身靠女人左边坐了，有人立即补上去。

戴眼镜的男子最后进来，已经没座位了，他大步走过去，站在男孩旁边。女子靠在座椅上，微仰着头，掏出手机来，举至齐眼位置。戴眼镜的男子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丢给男孩。男孩接住，立即低头翻阅。从中间开始，一页一页翻，一图一图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仿佛身处课堂上，一下子就沉浸其中。

一站到了，又一站到了，地铁停停靠靠，乘客上上下下。地铁开动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窗外，灯光如流弹飞射；车内，播报声接连不断。站着的，坐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绝大多数在翻手机，也有发呆的，也有聊天的，也有情侣腻在一起，喁喁私语，满目含情，旁若无人。乘警全副武装，手持警棍走来走去，像巡行的孙大圣。

女子短发齐肩，斯斯文文。男孩平头大耳，清清秀秀。男孩一直捧着书，慢慢翻，慢慢看，像小蝌蚪来到了陌生的池塘里，或者小鱼游进了大海，一切都那么新奇，魅力无穷。他垂着脑袋，只是看，眼皮都不抬一下。有时嘴角微微一动，有时眉头稍稍一皱。书很厚，十六开纸，感觉沉甸甸的。从翻开的页面上来看，图画多，文字少。看样子，不是我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也不像普通的绘本。是什么样的书，让小男孩看得如此专注而浑然忘我？

地铁又一次停靠。男孩抬起右腿，放在左腿上。放在膝盖上的书也微微举高了一些，露出了封面封底。坐在对面的我，情不自禁身子向前一探，睁大眼睛看过去，是《半小时·漫画中国哲学史2》。

天！

地铁吼起来，男孩把书放回膝盖上，继续翻，继续看，翻得不快不慢，看得津津有味。有两次，他看过了一页又翻回来看，笑一下，拍拍女人的腿。女人侧头，和他一起看，母子俩对视一下，会心一笑。女人收回目光，继续翻手机，孩子神情专注，继续翻书。

多少站了？十五还是十六？我身边的座位空起来，车门边站着的男子走过来坐下。

“你家孩子几岁了？”一向不和陌生人说话的我冲口而出，丝毫不觉尴尬。

“八岁。”

孩子小胳膊小腿的，我原以为不过五六岁呢。

“他看书好认真，他一直都喜欢阅读吗？”

“嗯。从三岁开始看书，每天晚上睡前看半小时。”

“他不玩手机吗？许多小孩都问大人要手机玩呢。”

“不！”男子扶扶眼镜，“打小就坚决不让他玩手机。”

“你们都玩，他会干吗？”

“我们在家也不玩手机，除了工作需要。小孩子嘛，关键要让他明白，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有小孩的事。”

“怪不得，他看书这么认真。”

“已经成了习惯，不喜欢别的，只喜欢看书。”男子看看男孩，微微一笑。

又到一站，对面的座位空起来，男子坐过去，坐在男孩身边。“下站就到了，不看了。”男子摸摸男孩的头，把书放进包里。男孩斜靠在女人身上，抬起头，出神地盯着对面的车窗。那眼神清澈明亮，若山间清泉汩汩流淌，又像两颗星子，在无边的空茫里漫游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