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敏
那天我翻相册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百元纸币,已经很旧很旧了。但是,我对它的记忆仍然非常清晰。那是二十年前,我在幼儿师范读二年级。那段时间,一种粉色椭圆形厚底的鞋子特别流行,好多同学都买了。我也特别喜欢那双鞋,可一问价格,最便宜的都要九十元,我的心“咯噔”一下。
当时的九十元钱相当于我两个多月的生活费。那两年,我家刚盖好新房,还欠着亲戚好几万块钱,每月家里只能给我基本的生活费。每次有同校的女孩穿着那双鞋,我都要多看几眼。
有个周末,我实在忍不住了,干脆跑去找父亲,想让父亲给我钱买鞋。父亲在一个乡村的农家乐上班,因为歌唱得好,他白天当服务员,晚上就为客人表演。那是我第一次到父亲上班的地方,父亲很高兴。他让我自己到处看看,就忙着招呼客人用餐了。简单吃过饭,父亲抱了一捆柴来到一口大铁锅前,为篝火晚会做准备。把火烧旺后,父亲就紧锣密鼓地化妆、换演出服。
我坐在观众席等待表演开始。轮到父亲出场了,他先演唱了两首歌,又表演了搞笑小品,赢得了很多掌声。在所有演员中,父亲的年龄是最大的。晚会进入尾声,演员们邀请客人一同围着篝火跳起了左脚舞。我看到父亲脸很红,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把妆都冲花了。待到曲终人散,把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深夜了。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起身去市场买菜了。父亲回来后,我告诉他我想买一双鞋子,能不能给我九十元钱。父亲说:“前天刚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你妈寄回去了。快过年了,有几个亲戚来要债……”我没言语,父亲又说:“那我去求老板先预支一点钱吧。”
我看见父亲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门进去了。我跟了过去,想看看父亲能否预支到钱。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我看到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地问老板:“能不能预支一百块工资?”老板说:“不是才发了工资吗?”父亲说:“女儿大了,爱美,想添点衣服鞋子啥的。”老板叹了口气:“好吧,那就预支一半工资给你。”
我赶忙走开了一点。父亲看到我,走过来,把手上的两张一百元纸币递给我。我才知道,父亲没日没夜地打工,每个月才挣四百块钱。这时,我看到父亲的双手长满了冻疮,红红的,手指肿胀,像香肠一样。我想,父亲的手一定又痛又痒。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那么努力地工作着,而我,却为了虚荣心让父亲如此为难……
我不想买鞋了。我对父亲说我要走了,父亲硬是把两张纸币塞进我的手里。我要了一张,把另一张塞到父亲衣服口袋里,转身离开。刚背过身去,我的泪就流了下来,在那个冬天的早晨结成了冰。
回到学校,我把父亲给我的一百块钱夹在了相册里至今珍藏。后来,我努力去做兼职,给餐馆洗过碗,周末卖过报纸,去商场推销过面包……我用挣到的第一笔钱给父亲买了衣服、裤子,还有冻疮膏。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要过家里的钱。
那次经历,让我从父亲身上明白了谋生的不易,也体会到了沉甸甸的父爱。我懂得了珍惜和感恩,也学会了把爱回馈给家人。时至今日,我还保留着那张泛黄的纸币。它对于我,是纪念,也是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