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七实三虚,发现名将

青岛早报 2023年02月16日 周洁

  对于历史的探究,绝不仅仅存在于史书里的几行精华文字,同样也隐匿于历史人物大开大合的人生境遇中。从小爱听评书、喜好演义的青岛作家薛易从书中读到了史上名将与众不同的人生际遇,于是他以“七实三虚”的笔法写就了历史读本《刀头上的绝响》,“这本书或许承载不起太多深沉之问。我所写的只是自己对于历史的一点理解、感触和迷思。”

  【作家简介】

  薛易,本名王学义,济南人,从事历史研究多年。著有《刀头上的绝响》,首届琴岛文学奖文学新人奖获得者。

  让名将显露出真实面目

  记者:《刀头上的绝响》是一本历史读物,书写不易,您是如何从众多的历史读物中寻到切入点呢?

  薛易:这本书上架时标注的是“小说”,但诚如您所言,这是一本历史读物。我是在正史基础之上,采用“七实三虚”方式,以小说笔法写成的。这本书的构思起于2010年左右,前后写了七八年,第一遍稿全部推翻,又重写的。我从小喜欢听评书,那时农村也没什么娱乐,几乎听遍了各种演义和公案,也对名将产生了浓厚兴趣。读了正史之后,我发现那些小说内容大部分都不靠谱。后来想想,这些小说大多成书于明清时期,后来又通过评书和清宫戏等形式深入人心。这也造成了所有朝代的人物都“长了一副明清的脸”,都在讲“三纲五常”,这个误会实在太深了。

  可以说,中国历史上涌现了无数名将,他们的故事广为传播却又面目模糊。他们尘封于正史中,但大部头的古文让今人敬而远之;他们活灵活现于野史演义里,却有太多以讹传讹,让人真伪莫辨。他们在民间口头传扬,又被添加了太多道德评判,或棒杀,或捧杀。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笔,能让名将们在面对今天的大众时,多显露出一点真面目来。

  名将绝不是帝王的奴才

  记者:书中选择了司马穰苴、吴起、乐毅、王翦、樊哙、韩信六位历史名将,这样的取舍有何原因?

  薛易:这本书所选的名将,是从先秦到楚汉时期。这一时期中国虽经历了秦的短暂统一,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诸侯并起,列国争锋。选择这一时期的名将,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身上有满满的元气,有鲜明的个性,他们不会被框定在“忠”“奸”的范畴。他们或许是某个帝王的战争机器,但绝不是奴才。

  这一时期的名将有个特点,对他们来说,打仗只是一种职业。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名将是真正的业务精英,每个人都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而,他们打得赢战争,却往往过不好人生。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的成败得失、是非功过以及生存智慧,在今人读来,仍别有一番况味。

  战场与职场皆有生存智慧

  记者:书中提出的一个观点特别有意思,即“打得赢战争,却过不好人生”,这固然有各种原因,但深究下来,您是否有着与众不同的发现呢?

  薛易:以白起、廉颇、李牧、王翦这“战国四大名将”为例,白起和李牧被赐死,廉颇郁郁而终,只有王翦保全了身家和功名。这里面有生存智慧的因素,也与名将本身特点以及权力运行机制有关。

  名将性格各异,但绝大部分棱角分明。他们在战场上指挥千军,如臂使指,破敌杀将,纵横驰骋,但回到朝中,却往往四处碰壁,为君主猜疑,被小人算计,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战场和官场遵循的是不同逻辑。战场上敌我分明,一丝犹豫都可能贻误战机,一败涂地。而官场上却要处处谨慎,左右逢源,“枪打出头鸟”。名将以战场逻辑来面对官场,是明显错位的。而且,名将在战场上拥有绝对权力,而官场中只有君主才有绝对权力。假如不能在“棋手”和“棋子”两种身份之间自由切换,是很容易掉脑袋的。所以,我写王翦时,用了一个小标题叫“一盆脏水慰平生”,讲了一个“自污”的道理,还拿萧何当佐证。这样的生存智慧其实挺有趣,也适用于职场。但写作不能停留于此,否则,就落入“厚黑学”的窠臼。

  写历史,要把人放到特定的环境中。比如,我们今天常听人说“一臣不事二主”,最好的典型就是关羽,他还被封神,成为忠义的象征。但事实上,关羽被神话是到唐朝中期才开始的,到了清朝达到高峰。而在此之前,名将和君主在很大程度上是契约关系,而非一方绝对效忠另一方。正是因为这种契约关系,昏君可被视为“先行违约”,而名将可以出走。这也使得昏君对名将不放心,屡屡举起屠刀。

  业余写作就像荒原行走

  记者:作为一位媒体人,《刀头上的绝响》是用业余时间写作完成的,我们更想知道的是在日常的码字工作之余,您是如何做到在不同领域深入、专注地书写呢?

  薛易:虽然从事文字工作接近二十年,但在文学创作领域我的确是个新人。之前,我做过十多年夜班编辑,这本书基本都是下夜班之后写的,离开单位时常常是凌晨两三点钟。记得有一年夜里突降大雪,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我出门顶着大雪走回家,忽然想到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演的《荒野猎人》,感觉挺有趣。业余时间写作不太容易,尤其是作为媒体人。虽然都是码字,但心境完全不同。就像在两个时空中穿梭,刚刚还在追逐社会热点,转眼又走在了荒原上。

  对历史写作来说,读正史是基本功,真正读过以后,会对历史保有更多的敬畏。因为史书就是那么厚、那么长,每一段都有巨大的信息量。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一生一世可能都不如上面几十字的分量。在读正史的过程中,我真正爱上了历史,也开始静下心来重新做小学生,试着看淡自己的悲喜,也试着开始写一点感受。后来,一点点深入下去。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明白时间有限,自己资质也有限,不想再轻易涉足别的领域。

  没想到小朋友也喜欢这本书

  记者:作为一本通俗读物,许多小朋友也是阅读的主力军,但相较于现在流行的“漫说”体裁,您想通过作品带给孩子们怎样的阅读收获呢?

  薛易:说实话,在我写的过程中,没想过孩子们会喜欢,只是想尽量减少阅读障碍,并把书中的部分生僻字标上了拼音。但书面向市场之后,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很多孩子愿意读。有读者告诉我,他上四年级的女儿连读一周,看完了。还有读者告诉我,上初中的孩子读了两遍。我真是特别开心,我也愿意为孩子们写东西,我的女儿今年读三年级,也非常喜欢历史。目前市场上流行“漫说”,我也看过一点,觉得形式挺新颖的。但坦白说,我不太希望孩子读太多“漫说”的书。这样的书虽然有趣、好读,但是为了迎合市场,把深度完全削平,使其成了一个个段子,然后进行“投喂”。读书的目的在于求知、求真,而不是读了多少本书、知道了多少段子。认知是有层次的,一本历史读物中,孩子有读不懂的地方是正常的,可能是特定的古文句子、可能是典章制度、可能是微妙关系等,家长可以辅助,或者随着孩子长大,会慢慢理解。假如过度阐释,把一切变成自来水,孩子读起来是顺畅了,但营养大多丢失了。这考验作者的水平和责任感,我也需要继续努力。

  愿意把写作与青岛结合起来

  记者:书中写到了“即墨之战”,这是让本土读者极为欣喜的地方,能谈下有关这一块内容的创作过程吗?

  薛易:“即墨之战”在历史上是很重要的一战,值得浓墨重彩地书写。为了写这一段,我先后去了平度古岘镇大朱毛村两次,去探访即墨故城,采访当地的专家。另外,我也去即墨搜集过相关史料。在平度和即墨,很多地方都流传着这一战的传说,特别是关于火牛阵的,但认真写这一战的文献很少。在正史上,乐毅是正面人物。在咱们青岛民间,乐毅的口碑也不错,还流传着他做豆腐的传说。以此来看,当年一战中,乐毅的怀柔政策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民间有民间的记忆,这也是正史的补充。但探访中也有遗憾的地方,比如,即墨故城在平度,先秦时为齐国东都,即墨古城在即墨,隋朝开皇年间才修建,两者差别很明显,但绝大多数老百姓都不了解。应该说,这方面的历史普及得还是少了点。  

  我非常愿意把自己的写作与青岛结合起来,关注大历史中的大青岛。虽然青岛建置只有一百三十年,但是整个大青岛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平度、即墨、西海岸、胶州、城阳、崂山等,都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很多历史人物和事件值得深入发掘。

  本版撰稿 观海新闻/青岛早报记者 周洁

  本版图片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