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文字发明以前，原始人订立买卖契约时，会把围观人群里某个熊孩子拉过来，拿棍子揍他一顿。年长日久，当事人就契约内容发生争议时，就会找来当年那个倒霉孩子当做人肉合同咨询：你还记得挨揍那天我们的约定内容吗？

　　未来我们回想2021娱乐圈大事件时，真的需要找根结实的棍子和更结实的熊孩子了——因为记忆会发生偏移，理解力也会逐渐崩塌。像是风度翩翩的钢琴家李云迪如此不名誉地结束自己的演艺前程，跟我们之前留在记忆里的钢琴天才形象发生了严重的错位和扭曲。像是流量偶像爆雷、霍尊出轨、郑爽代孕……娱乐圈大事件高密度爆发，让人陷入狐疑甚至疲惫中。《银翼杀手》里有一段影史排名第六的经典独白：“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我目睹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见《快乐大本营》停播整改，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逝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我想，“《快乐大本营》停播整改”排在“猎户星座毁于战火”的后面，会不会太瞧得起猎户座了。

　　在这些灾难级的明星崩塌面前，“吃瓜”观众的鄙夷和冷静让我颇为好奇，人们迅速站到冰层尚未塌陷的安全区，看着明星从极具张力的位置沉沦，那些水下传来的挣扎和呼声，成为后续的笑柄，比如“耶鲁大学音乐学院终身教授”。放在我刚入行时，明星仿佛有一种特权，她们行走在真实与虚构的边缘上，他们仿佛天然被允许无知、张扬、天真而且皮囊永远精美，在另一种道德维度下建立让普通人仰视的生活样本。二十年间，明星不断祛魅，打击也不断降维，因果循环以至于斯。

　　放在2021的背景来看，素人与专业明星的视角已经拉平。当下人们的情感生活甚至私生活在不自觉地模仿明星偶像，甚至反过来影响明星，从心理到实践，很难找到明星接受而素人难以接受的理念了。抖音、快手平台上充斥着廉价的才艺秀，原本在神坛之上的王家卫电影、刘谦魔术、张信哲唱功，被一个个素人不断复刻、拆解甚至矮化、劣化。才艺拆解之后，明星还剩下什么有说服力的内容？反倒是普通人不断绽放光彩，社恐症和徐志胜也能说脱口秀，李子柒也能打解约官司……另一方面，明星也在极力往素人口味靠拢，他们在直播间里不顾形象地卖化妆品、螺蛳粉、刀具和空气炸锅，为粉丝声嘶力竭地争取十元、二十元的利益。明星的价值不再是虚幻的精神层面，而是以带货数值直观体现出来，这些巨大的消耗使得明星的精神意义不见了，剩下了一个溶解于消费时代的空壳。当这具空壳倒掉的时候，传来的是空洞的回响：没有一首钢琴曲让人留恋他的琴技，没有一个角色让人信服她的演绎……

　　流量兴起的时候，我们乐观地以为，自由和分享的时代已经来临。然而现实是，消费力决定了娱乐时代的走向，谁买单，谁就有话语权。你不是会员，你不可以观看，甚至不可以单买一部影片的观看权；你不交出你的注册信息，甚至不允许你为喜爱的作品点赞。人们在各自的消费里不断沉溺，直观的结果是，垂直分类的粉丝越来越细分，跨界的文艺青年越来越少了。以往你是一个影迷，大概率你也是一个独立音乐爱好者；你是一个交响乐发烧友，大概率也是一个文学青年。现在呢？你是一个四十岁的迷影人，大概率不认识任何一个零零后同好。

　　《沙丘》上映后，很多人引用威廉·吉布森的名言：“未来已来，只是分布并不均匀”。2021的娱乐圈有些层面非常有未来感，有些方面却像是活在特别原始的世纪。未来回顾2021的时候，我想把一个熊孩子叫来，不止让他帮忙回忆那些一闪而过的时光，最好还能帮我辨认：你曾在此度过了匀速而且富有投入感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