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未央藤蔓长

青岛早报 2021年11月04日

在这个寒秋,绝大多数树叶打着卷在枝头战栗时,我的目光与一条老丝瓜不期而遇地对撞了。当一条老丝瓜缠着一棵树,高悬着,摇曳着,所有的壮美在那一刻降临。

  瓜藤干枯蜿蜒,屈曲盘旋,一直蔓延到树顶。老丝瓜流星锤样地悬挂着,寂寞又倔强。夜未央,梦未凉。瓜未央,藤蔓长。枯瘦的藤,干瘪的瓜,就那样迎着西风,笑嘻嘻地撞击着我的心。

  循着瓜藤的始发地望去,一直蔓延到一处农舍。斑驳的墙角,脱落的墙胚,生锈的窗棂,院子里的落叶肆无忌惮地与风追逐着,地面的青苔也隐约可见。

  这家的主人呢?他可知门外的那根丝瓜藤上,一直固执坚守在那里的丝瓜,由青涩已变成垂老,正在寒风中盼着主人采摘。亦或是主人有意留着这条丝瓜,让它结种,以便来年继续种植。又或许是想等到秋末初冬,把它的瓤取来洗碗。

  我们农村把这种老丝瓜瓤称为“丝瓜精”。小时候,不明白什么是丝瓜精,以为是丝瓜成精了。成精的丝瓜不仅洗碗不沾油污,母亲还会把丝瓜瓤剪成片做成杯垫。有时,母亲选取那种长条形的老丝瓜,把瓜瓤剪成鞋垫。下雨天,垫在鞋子里,舒舒痒痒的感觉非常奇妙。

  现在,这房子的主人去哪了?是否已经遗忘了这条丝瓜?由藤蔓上的一个个蒂痕可以看出,这根藤上曾结出了很多丝瓜。不管那些丝瓜是不是都被主人作为美味果腹享受了,这藤上唯一留着的丝瓜肯定根植于这个院落的。

  透过老丝瓜干瘪的外壳,我依稀能够感受到它曾经的丰盈,仿佛闻到了它成熟时由内而外的抑制不住的青涩味,那种味道带着丝丝甜,含着点点香,不用凑近,瓜香自然来。

  许是我在这所房子前徘徊太久,许是我盯着这条老丝瓜看了太久,终于引来了旁边田里的一位老农:“你是哪个?是来瞧宋爹的吗? ”我摇头。 “那你在这转什么? ”“大伯,我偶然路过,瞧着那个丝瓜很好。”我指指在高处悠然闲晃的老丝瓜。“你可别打它的主意,老宋头还是要回来的,这丝瓜可是他的宝贝。 ”见我愣住,老农与我道出原委。

  原来,这家的主人夏初就住进了养老院。起初老人不愿去,可儿女都在外地,照顾不到他,为了让儿女少操心,最终他去了养老院。临走时,几个近邻都来相送。

  “这老宋头啊,把家里的每件家具都抚摸到了,把屋外的每棵树每一丛花都浇灌到了,特别是这根丝瓜藤。你不知道啊,丝瓜可是咱农民的宝,不挑肥,不挑水,籽儿随地都能生根。 ”大伯说得手舞足蹈,我听得想笑又想哭。

  童年时,我也喜欢吃丝瓜。母亲做的丝瓜炒毛豆、丝瓜炒肉、丝瓜蛋汤,哪一样我都吃不够。还记得,刚摘下来的丝瓜,水灵灵的,瓜顶的小黄花仿佛一个个小精灵。更别说里面的嫩籽,吃在嘴里滑滑的,香而不腻的味道充塞着味蕾,为那些清苦的日子填满了欢快。可是,我有多久没回去看母亲了呢?母亲把今年的丝瓜精是否都做好了,等我回去拿呢?

  “老宋头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农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是啊,他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是他的家。这条老丝瓜坚守在凛冽的风中,不肯脱离枝头,不就是在等着主人回来吗?瓜未央,藤蔓长,无论人还是瓜,有着这份未央的心,就一定会坚如磐石,一定会兑现诺言。

  一片叶子落在我肩上,我转过身,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