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秋果

青岛晚报 2024年10月26日 崔启昌

  崔启昌

  长空澄碧,坡野遍黄。一转眼,秋色已浓。

  秋天是迷人的,没有哪个季节能如秋日这样惹人动情。乡间的秋日有着最为饱满的奢华,沉甸甸的稻谷穗子在寒凉的秋风中轻摇,依然青绿的菜蔬在畦田里竭力生长,浅红的、灰褐的、金黄的果子们,向各自牵连的枝头依依不舍地惜别。

  霜降是落秋果的起始点,此时的白昼与黑夜气温均愈发凉了,各色果子大都走完了属于自己的生长历程,这个时候的村人们,内心洋溢着喜悦,他们攀树登高,或踏梯向上,拉枝落果,为秋实这幅画卷增添上愈发斑斓的色彩。

  昔时,村人们也落秋果。不过,那时的秋实画轴上彩色乏味单调,单调到色彩中竟没有多少喜庆与愉悦,单调到果子品类少且个头偏小。如今,老的秋实图景早已淡去,这新的秋实画轴上色彩斑斓,让人欢欣,让人几近无法言说。

  记得小时候,老家村子仅在村东南的坡地上植有一片面积不大的苹果园子,大的果树胸径超过碗口粗,果子品种无外乎红星、金帅、小国光、秋花皮等几种。恐是年久的原因,果树老化明显,秋日落得的果子个头大不如拳,口味多酸少甜,没什么卖相可言。不过,因为果园不多,果子稀缺,从春里绽花到日常疏花、打药,村里都配有专人看护管理。到了坐果期,村里便埋桩布栏,日夜严管,及至进到秋里,看管者还常牵了个头蛮大的狗子放进果园里,对果子严加看管。果园北侧有条东西向的生产路,每有人力地排车、马车或运肥拉粮的拖拉机等驶来,人和狗子都会迅即跑到果园临路处,看看有没有嘴馋者“图谋不轨”。霜降快到时,村里要认真挑选一些“根红苗正”的青壮年劳力担当落秋果“重任”。选定的人需牢记果子是集体的,甭管落秋果多少天,都不可中饱私囊,落果时既使口再渴、嘴再馋,也不能私自“尝鲜”。现今想来,这些落秋果的过往真是叫人颇为难堪。

  我退伍回乡那会儿,村里搞“大包干”五六年了。每年秋后,都会有不少村人相继在承包的零散地块开沟挖坑栽植苹果树,品种多是时兴的红富士、明月之类。南屋邻居崔大伯,还有村东崖好几位姓张的老龄村人跟我聊天时打趣说:“俺们都是老皮老肉老骨头了,能等到新树种落秋果的日子吗?”众人的笑声里,以及这些老年村民的眼睛里,都充满着对往后能多经历些惬意落秋果日子的渴望。

  植下的一茬茬苹果、柿子、山楂、核桃、猕猴桃、紫葡萄、无花果,次第长至盛果期,春季里果树枝桠上绽放的花朵的芳香似乎还在村子内外溢散,各色果树孕育的“小婴仔”们仿佛还娇嫩嫩、懵懂懂、羞荅荅地躲在果树妈妈的襁褓中呢,倏忽间,夏季走过,浅秋走过,坡野就盈了秋凉、涂了金黄。林林总总的各色果树的“小婴仔”们已然出落成了模样俊俏的“大块头”。它们红的红、紫的紫、橙的橙,个个胖嘟嘟、圆鼓鼓,甜酸爽口,汁多肉厚,好不诱人。

  早就没有了昔年落秋果时的尴尬场景了。时下,从春到秋,果园除了村人疏花、施药、套袋,没有谁特意留守其中看树护果。迎着霜降时节的丝丝凉意落秋果,村人们无不喜笑颜开,聊着收成、估着收益、想着未来,好像全然记不得为满园秋果曾经花过的心思、甩过的汗水。笑容满脸的村人大都不再独独指望赶集摆摊售卖秋果子,晚辈们点开手机教会的线上推销方便高效,一个园子、两个园子,全村若干个园子落得的秋果没多少日子就纷纷去往四面八方了。

  “秋果子到底卖往哪里了?”住村南梢儿的杨叔年过古稀,他稀奇大孙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卖秋果法子。“没谁跟咱聊价付钱哩!”大孙子解惑:“明天车到园边装果子,钱都进手机里了。”大孙子的简短回话,好像没怎么给爷爷答疑释惑,但爷爷信大孙子的能耐,见晚辈脸上一直挂着笑模样,自己也随之爽朗地笑了。

  村人们落秋果的营生从霜降会一直持续过立冬,这段日子里,村子外围的好多果园里都会时常漾起如同杨叔一样的叫人身热心暖的爽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