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阿占
孙海鹏
一路向东。这片山海我不陌生,云影松涛,水映石桥,渔舟唱晚,还有红瓦上的袅袅炊烟,跨越时空,一直升腾在我的心中。如是小镇,一个有山有水还能解馋的好地方。
二十五年前,我从市区来到小镇工作,我的青春曾与这里的山晖海光一同闪烁,脚步走遍小镇的每一个褶皱处,她的美味如同掰开的海星,沁出的鲜香一直在我舌尖萦绕不散,味蕾的记忆也是那么美好。
小镇虽小,却是国家级的中心渔港码头,既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海货,又衍生了海鲜千百种的吃法,形成了鲜明而富于地域特色的美食文化。我曾惊讶,一条鲅鱼能做出上百种菜品,蒸、煮、煎、炖、炒、烤,烹饪的技巧演绎得淋漓尽致,鲅鱼水饺、鲅鱼丸子、鲅鱼烩饼、熏鲅鱼、红烧鲅鱼等等,仅一条尾巴就能炸制成帆船造型的菜品,鲅鱼宴曾是大桥旁一家饭店的盛大宴会。
每年繁花谷雨时节,洄游的鲅鱼到了青岛海域,形成了特色的当流鲅鱼。本地鲜鲅鱼全身呈蓝绿色,脊背部有明显蓝色斑点,阳光直射下蓝绿色有荧光感,不同于外埠鲅鱼。更有俗语道:鲅鱼跳,丈人笑。当春潮和海潮奔涌而来,头茬春鲅鱼新鲜上岸,本地的女婿们会给老丈人送去最新鲜、最大个的鲅鱼以尽孝道,这里的风土人情,似乎都融化在这种特殊的鱼鲜之中。
当年小镇的领导是清源书记,他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也是一名歌词作者,他曾把我的工作比喻成“聚沙成塔的事业”。他熟谙民俗传统与经济发展的融合之道,他倡导推出了以“鲅鱼之礼、传承孝道”的节庆活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以全新的市场观念突出特色,造福一方百姓。如今“鲅鱼节”已成为小镇的金名片,鲅鱼文化和习俗已经被确定为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小镇中心广场有一座非常美丽的雕塑,上面有76条鲅鱼,名曰鱼腾盛世,吉祥的寓意中藏着世代耕海的渔家人对幸福日子的向往。
渔村出身的小镇,不乏上乘海珍,我却独爱海杂鱼。每当合适的潮流,打鱼人出海捕鱼,网起水落,兜起大大小小鱼儿,鳞光闪闪,有黄鱼、带鱼、黑鱼等,也常会夹杂着一些不知名品种,捕捞来的大鱼舍不得吃,于是将小鱼简单处理后混杂乱炖作为下饭菜。久而久之,海杂鱼逐渐由寻常百姓的家常菜演变成渔村饭店的招牌菜,成了一道难求的经典佳肴。
海杂鱼,小而杂,犹如戏中的杂剧,文章里的杂文,却也能让事物在平淡中升华。一锅海杂鱼,新鲜是灵魂,一经灶火的乱炖,佐以少许葱姜蒜,复合的味道直击味蕾,猛烈的鲜香,扑鼻而来,仿佛能让人嗅到大海的气息。
极致的美味,常常藏在小巷,隐于民间。这家叫麦窑的渔家店,坐落在山海间的曲径通幽处,主打乱炖海杂鱼,有许多老远跑过来的慕名者,也有许多属于年份的忠实粉丝。他们卸去繁扰,享受生活里的小确幸,只为撮一顿海杂鱼。
海杂鱼是家常菜,不需要太多的手艺,就讲究一个原汁原味。生起灶火,锅中放油,爆香葱姜,杂七杂八的小鱼陈列锅底,热油中轻轻摇晃,几勺酱油,少许料酒,倒山泉水与鱼身齐平,盖上锅盖文火慢炖。极简的烹饪技法和尽可能少的调味品,让鱼的鲜香最大释放。杂鱼因体量小,浸润在汤汁里,杂鱼的“混搭”,不仅不串味儿,每种鱼在铁锅的热量里交融,复合成至鲜的一味,因为鱼小而杂,不可能一一品尝,选择就成了一种甜蜜的困扰。鱼吃完后,杂鱼的汤汁也是鲜香浓郁而味长的,再配上一碗米饭,似乎米香也在海杂鱼的热气中氤氲开来。
老板曾说,海杂鱼的新鲜是关键,鱼的眼睛黑白分明,最能体现新鲜度,就像人的眼睛永远骗不了人。朴实的话语中透着鱼家人的真实和纯粹的秉性。小店是自家的房子,从老板到厨师再到服务员,都是街房邻居,他们有着与大山一样的质朴,用良心创造了令人熟悉和思念的家常真味,就象崂山上滚石头一一一石(实)打石(实)。
山海之间的这家小店,随着我的漂泊,成了渐行渐远的记忆,但我的味蕾却是海杂鱼唤醒和启蒙的,有时兴致上来,我也会在家里做一道海杂鱼,虽然品相一般,但是味道不逊饭店。去年岁末,万里之外的儿子回家完婚,除了奶奶做的炸茄盒,儿子最想吃的是海杂鱼,吃最多的也是海杂鱼。看着儿子砸巴着嘴高兴的样子,我让他点评,儿子说:爸爸做的和小店一样好吃。
我想,儿子对海杂鱼的感情,多半是乡愁的附着,是情感的寄托,是为了留住儿时的记忆。与儿子同感,我钟情于海杂鱼,是因为留恋小镇里过往的人和事。
我把小镇比作第二故乡,那里承载着我的青春时光。虽然离开她的时间太久,就象一根绳牵挂着风筝,心从来没有走远。如今,小镇除了特色鱼鲜,还有云上民宿、画家村、上市企业,成为乡村振兴的时代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