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记食

青岛晚报 2023年12月02日 王开生

插图 阿占

  王开生

  立冬过后,瑟瑟秋风渐生肃杀之气,气温跟着转凉。而真正开始冷起来的时候,得到小雪节气之后。

  冬季是适合旅行的季节,这是我多年来的切身体悟。一来年底有了休假的余暇,时间相对宽松;二来避开了旅游高峰的拥挤和混乱,出行成本亦低。记忆中留存的几处冬游的温暖片段,时不时地涌入脑际,快速切换成画面,一帧帧,像是幻灯片划过。

  前几日在一家徽菜馆又吃到了睽违已久的“毛豆腐”,蓦地把时光拉回到二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是我第一次独自来到古徽州渔梁坝。清澈见底的练江之水哗啦啦地从渔梁坝上流淌过了千年,两岸的林木、白塔和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如梦如幻,倒映水中,恍若一帧清新脱俗水墨淋漓的山水画卷。我朝江边的一叶扁舟招了招手,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撑一条长杆,悄无声息地划了过来,我跃上小舟,老者手握长杆用力往岸边一撑,小舟似离弦之箭,奔向练江深处而去。

  回到岸边已近黄昏,岸上人家灯火可亲,街角一位大嫂热情地邀我去身后她的家里吃农家饭。大嫂家住的是徽派建筑的老屋,在厅里坐定,大嫂推荐了徽州的毛豆腐、冬笋炒腊肉,我欣然答应。只是不知毛豆腐为何物。大嫂自房梁上取下一竹篾篮子,提到我跟前,篮中一块块码好的白豆腐上,长出了一层一指长的细白绒毛。“长毛的豆腐也能吃?”我疑惑地问,“能吃,好吃着嘞。”大嫂边应声边拿着毛豆腐向厨房走去。

  不一会,毛豆腐上桌了。其实毛豆腐的做法很简单,两面煎至金黄后,带上辣椒蘸酱,蘸着吃,味道还真不赖,自此,我记住了不走寻常路的徽州毛豆腐。那一盘油光晶莹的冬笋炒腊肉,配上一碗白米饭,吃得席卷残云,尽兴而归。临出门,好客的大嫂抓上一把冰糖橘,硬塞到我手中,说拿着路上吃。出门,一轮寒月斜照在渔梁坝上,凄美动人。

  二十多年过去了,渔梁坝那位大嫂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但那盘徽州毛豆腐和那一把冰糖橘,深刻记忆。

  六年前的小寒时节,我背着双肩背包,独自来到黔东南的镇远古城。相邻城市的朋友,特地驱车几百公里赶来小城陪我,还带了另外一位朋友,给我接风。山区的冬日,天黑得早,五点钟刚过,马路上已亮起街灯。六点钟,朋友开车拉上我,去找一家曾经熟悉的特色土菜馆,犒劳我。车子在山里转了半天,到了目的地始知,土菜馆早已关门歇业。一行人在乌漆麻黑的山里的,兜来转去,寻找深夜食堂。

  在山坡上一户人家的老屋前,我们终于停下了车,听朋友说,店家过去和他有过交往。进门后,我愣住了,空荡荡的木屋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又阴冷得厉害,很难想象这是一家吃饭的地儿。里屋一位七八岁的小朋友趴在一张小桌上,写作业,见到生人来,害羞地瞥了我们一眼,又埋头写作业了。

  我们围在一张矮方桌边,拖过几把塑料矮方凳坐下。朋友问老板娘有什么好吃的,老板娘说,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客人,有什么吃什么吧。她请朋友到厨房看着食材点菜,我好奇,干坐着也冷,就跟着过去看热闹了。总算勉强点了几个菜。不一会,老板娘先端来一盆炭火,置在矮方桌的正下方,方桌的中心,有个圆窟窿,火苗的热气顺着圆洞升腾蔓延开来。有了炭火的炙烤,屋里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四个小凉菜也上来了,分别是油炸花生米,辣子拌松花蛋,辣椒拌小红丁,还有一个不知道是拌的什么野菜。朋友拿出当地的土酒,不由分说,一人倒了一塑料杯,边喝边聊。热菜跟着也上来了,老板娘蒸了一盘自腌的腊肠,斜切大片,油汪汪的,卖相倒是不错;一盘辣子炒油麦菜,绿肥红瘦,也好。没想到,大菜还在后面,竟是一锅烟熏腊肉炒烟熏豆腐干,将铁锅搁在方桌的圆洞里,下面的炭火刚好加着热,奥妙原来在此!

  铁锅里的食材不时发出“滋滋”声,香气也在老屋里弥漫,腊肉的香、腊豆腐的韧,只此一菜,越嚼越有滋味,一扫进门时的饥寒交迫。这个山里的冬夜,因陋就简,美美地吃了一顿山间野餐,微醺而归。

  往后的日子里,我吃过无数次的各式腊肉,也品尝过几回徽菜的毛豆腐,皆不及那两个冬夜的那两餐饭食来得铭心难忘。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自己追寻美食的寻味之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