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崔村清代民居“共海”石刻墙体考察

青岛晚报 2021年05月17日

2021.05.17 星期一

     

     

    

  整体雕琢的石刻墙面,在中国的传统民居当中十分罕见,但在即墨的田横镇古村落中已发现两处,此文所述东崔村的石刻墙面,图文相间,以单线白描的手法,表现祭祀场景与民俗观念,值得深入考察与研究。

东崔村石刻墙拓片(局部,王振安传拓)。

石刻拓片《共海》。

考察东崔村石刻墙。 (王振安 摄于2020年)

石刻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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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崔村石刻墙面的发现

  青岛市即墨区田横镇的东崔戈庄村,是一处沿海自然村落,现存清代民居多栋,这些民居多数状态是更换房顶,而外墙保存比较完整。笔者在调研中发现一处清代民居,其后墙石砌部分由文字和图画凿刻而成,呈现出壁画般的宏大场景,物像清晰,图文结合,其主题表达海祭场景以及相关传统图式,是海洋文化与道教长生观念的结合。

  该墙长4.8米,高0.9米,由41块形体相近的石料砌成,分上下四层,基本是一石一图,每图文相对独立,题材涉及当地的生产生活以及观念形态。在胶东地区,此是目前所发现的墙体雕刻面积最大的石刻。经查,该民居建筑年代是在清代晚期,刻石年代应与民居建筑相同,雕刻艺人的身份尚不能确定。

  目前该民居处于长期闲置状态,院内杂草丛生,正因为如此,石墙反而得到了较好的保护,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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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刻主题:共海

  石刻分为文字与图画两种,亦有图文兼备形式。从文字看,以祭海为主题的篆书文字“共海”是墙面雕刻的关键词。

  41面石刻图纹包括独立文字石刻7面,自左到右分别是“长寿”“天”(存疑)“共海”“福”“永”“人”(存疑)“永福”,独立文字皆由篆书凿刻。刻字均在砌石的第一层,文字表达具有主题引领作用,字义属于吉祥语,唯有“共海”二字特殊。 “共”是“供”的古字,两字相通。这里的“共海”即“供海”,意“祭海”,应为石刻的主题所在。

  图文相间的石刻,分为两类,一是图画中的文字,应属于图画本体,其中有青铜器《爵》(石刻标题由笔者根据画面内容所定,以下举例同),民间以此含有加官进爵的隐喻,爵器刻有篆书“延命”二字。《寿佛与葫芦》,刻画一只香炉,其中有篆字“寿佛”,内容都与祭海相迎合。

  图画石刻有人物、动物、植物、器物和祭品,人物类只有一例,命名为《骑驴寻梅》,画面有一位文士骑驴,前方是一株梅花,典型的文人画题材,是欧阳修踏雪寻梅的演化。动物类主要涉及吉祥类动物,包括传统臆造动物,如麒麟、凤凰。另有马、牛、羊、鹿、鸡、鸟等常见动物,其中含有吉祥意义。

  植物类以文人画里的梅兰竹菊为主,属于明清时代民间艺术的普及题材,其他如荷花,柳树等。这些植物在表达传统儒家礼义思想和道家长生观念的同时,注意到春夏秋冬的季节展现。

  祭祀题材的典型作品是第三层的《双鱼祭祀图》,图正面是一座寺庙建筑,一扇门关闭,一扇门敞开,建筑左右下方各有一条鱼朝向建筑。鱼祭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普遍的祭祀礼仪之一,但在一个渔村就会显得格外重要。问题在于,寺庙建筑的下方刻有两条方形物,透视关系明显,似乎寺庙立于条形物之上,这是什么?颇费猜测,笔者以为,条形物是“抬木”,就像抬轿子那种扛在肩膀上的抬木,由此可知,寺庙并非真实的建筑体,而是节日中游行的纸质品,根据规模大小,由两人或四人肩抬,参与节日狂欢。各种节日的游行在乡村是相当普遍的,最热闹的有春节、元宵节和谷雨节,对于沿海渔村,谷雨节是开海的节日,也是祭海日,这一鱼祭的主题表现正是通过这种局部道具表达出来的。其中门半开,表达鱼来的含义,寄托当年的鱼捕丰收。

  鉴于图解分析,可以推断该墙体石刻的基本功能除去民居自身的美化装饰之外,主要作为以春节、元宵节、谷雨节为代表的节日庆典与祭祀活动的场所,类似于戏剧演出的布景。在没有现代造境艺术的古代,这些看上去十分淳朴无华的景观已经是相当壮观华丽。沿海古村落由于人口稀少且缺乏公共建筑的条件下,以石刻墙增添庆典气氛,制造活动环境是古人的一种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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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刻墙的由来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大型石刻?根据实地考察,推测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石匠造型传统的表达,根据对东崔村居民的调查,该村自古多石匠,以采石凿刻石材为生。前辈将许多石刻纹样传授给下一代,优秀的石匠还会根据时尚创造新的纹样。石匠多在下雨阴天的时候,居家凿石度日,带有消磨时间和磨炼手艺的意义,久而久之,就会积累一定数量的图刻石材,日后成为建筑材料。另外一种可能是建房在先,石刻在后,两者还有可能交替出现。

  二是祭祀的环境需要,墙面第一排的石刻文字的形体改造是具有规律的,即将文字变形为礼器的形状:鼎和香炉的造型,属于祭祀器皿的表达。比如“共海”二字,“海”为阳刻,“共”为阴刻,“海”这个字改造为鼎型是煞费苦心的。这种变形改造并非偶然,为了表达祭祀的意愿。

  三是石刻的技艺展示功能,由于房主人的祖先曾为石匠,那么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匠人在空闲的时候精雕细刻一些作品,以此展示自己的技艺,从而将这些雕刻的作品垒成外墙,达到某种广告效应。

  四是石刻的外部因素,东崔戈庄与即墨古代最大的海港金口码头临近,明清以来商贸发达,富足的生活环境以及对外贸易的眼界,就使得东崔戈庄村的居民在建筑上有所追求,促使石刻走向装饰性与工艺的精美,这是石刻墙存在的经济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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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刻造型的因袭与创造

  根据匠人技艺的传承规律,基本是前辈师傅将手艺传给下一代,有家传或收徒传承。技术含量较高的石刻依靠师徒相传,前辈师傅会存留一系列图文的样本,简易图式可以默记,复杂的需要留下摹本,以备自己或徒工的复制与参考。东崔戈庄石刻墙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石匠摹本的一种存留方式。从这个意义上看,石刻墙类似一部《画谱》,具有一定的案例作用和示范意义。

  最值得注意的是,石刻当中有一部分属于匠人的原创作品,比如正面墙体上有一方花卉石刻,定名 《蒲公英》,似乎就是蒲公英的写生作品,这种乡间野地与房前屋后经常见到的野卉,一般不会纳入专业画家的绘画创作,历代画谱更是忽略。但匠人凭着自己的观察和兴趣,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艺术。

  另外一种方式是因势而刻,一方石材,表面粗糙,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有一片平面,匠人就势刻凿图饰,似乎不经意,但意趣横生。比如前墙的植物纹,定名为 《麦穗》,刻画的是两条斜出的麦穗,颗粒饱满,却有微风摆动的感觉。这种作品很可能是匠人的随性之作,源于对丰收的期待以及自身在长期的刻石过程中所获得的造型能力。

  《麦穗》并非偶然,根据石刻在整体石材中的位置来看,其图文凿刻面并非石材的全部,只是石面的一部分,或大或小,随型而刻,这个平面大多是在采石过程自然形成,而周边的凸起部分需要凿平,形成粗糙的凿痕。图文与无规则凿痕之间形成一种特别的关系,自然与人为,粗狂与精细,造型与无形,使得每一幅画面都呈现出独一无二的艺术特征。从这个意义上看,该石墙的匠人就具备艺术原创的能力。

  墙面的整体雕刻,是中国古代民居建筑的特例,其中的缘由值得进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