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至宋的探问

青岛日报 2025年06月20日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亦可以神游。当“60后”诗人梁晓明以诗集《神游》为驾具,遍访宋代名士,他给予了诗歌穿越时空,与古人精神对话的另一种可能。

  书中,诗人带给我们这些“意外”的场景——他与陆游一起去驿外看梅,看他的人生“再不是个人主义的一杯白酒”,“南望王师又一年,半夜还惦记着遗民泪尽胡尘里”;他随柳永行走江南,听他“讲着过去的热情,欢情短于寸金”,“叹息被秋风吹尽”,“语落黄花的静息之间,凝噎,不能回首”;他邀苏轼同英国诗人迪兰·托马斯同看大江,“把秋天当成一杯酒”,相互述说面对老去的感慨以及“不顺从”的方略,交流对世界、历史和生命的态度,听东坡笑言他的人生哲理:“一点点活,把每一个时刻都活在自己的计划里/活好在每一段时间里”;他也与画家李唐、马远、刘松年、夏圭,沉浸于一幅构图,一个小景和几个萧疏闲适的行人……

  诗人经历宋人的生活,思绪、悲欢和梦想,与他们相互辩论、诘问,一同陷入沉思。如他自己所言,这也是一次新诗的展示,是现代诗歌如何穿越时间,在写作上达到全新领悟和领域的尝试。

  个人化的历史想象

  青报读书:单从诗集的标题“神游”二字,即延续了你诗作中一以贯之的超现实意象,这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是对当下自我以及我们共有的精神困顿的一种诗性抵抗吗?

  梁晓明:不能说是抵抗,更应该说是一种探问,一种切磋、共鸣,甚至是诘问或者反思。因为人的存在一定会引出关于存在的终极追问,有时候这种追问自然会抓住不同历史时空,不同文化的不同境遇、甚至不同人文物种的各种例证。

  青报读书:你的组诗《声音》获得闻一多诗歌奖时,评语提到了三点:自审、求真以及个人化的历史想象,这三者是否也是《神游》所探寻的,是你一直追求的诗歌之境?

  梁晓明:我觉得这个评语很准确,特别针对《神游》这部诗集,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整部诗集都是个人前往宋代的“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的呈现,只不过这是一位现代诗人以诗歌为驾具而前往的一种经历。

  青报读书:在《神游》里,有哪一位宋人最能引起你的精神共鸣?

  梁晓明:至少有这三位:陆游、柳永和苏东坡。陆游的“但悲不见九州同”的忧思;柳永把所有才华去换了酒香与稻米;苏东坡一生颠沛,三起三落却始终“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态度……

  另外,不说共鸣,说感慨的话,我首先想到的是李清照,她的人生际遇,从与丈夫赵明诚相濡以沫,夫唱妇随,到赵独自弃城出逃,被追责而遭贬斥,经历了剧变,她对这位夫君亦由爱转为厌弃和鄙视,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诗句,实则正是基于对赵明诚不负责任的自私行为而写。美好的爱情最终落得如此结局,令人唏嘘。所以《神游》里特别为此写了组诗《在黄昏,观李清照寻寻觅觅》,其中第三首《凄惨》,便据此而作。

  集体共鸣的退隐

  青报读书:关于诗歌的功能,它与三四十年前朦胧诗初兴时是否发生了某种功能上的嬗变?

  梁晓明:这是肯定的,最根本的就是整个社会的现实场域,或者说是“语境”上的变化,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因为刚刚经过那个特殊历史时期,一代人和整个社会都有一种被唤醒并开始反思的情绪,所以才会出现类似“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以及北岛著名的《我不相信》那样的诗歌,一经问世,便引发整个社会的集体共鸣。因为它有一个广大的社会基础和背景,也就是我说的“场域”和“语境”。

  而现在则不同,正所谓“每个人都要活出独特的自己、活出精彩的自己、活出不一样的自己”,那种集体性的,几乎是整个社会可以共鸣的基础变化了,是隐退到“自己”背后去了。当然,诗歌也变得更加多元,从内容到语言、甚至节奏和题材,诗人追求的道路也各不相同,每个人心中好与坏的标准也都各有不同,要说“嬗变”,这便是最根本的。

  青报读书:作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创办先锋性民间诗刊《北回归线》的诗人之一,在这个数字时代,如何继续保有诗歌曾经具有的先锋属性?你如何看待当下诗歌创作中普遍存在的口语化、“口水诗”表达?

  梁晓明:所谓先锋属性,其实就是一种不断超越自己,不满足于自己,不断要在所有人都习惯于一种方式和习惯表达的层面上,转身离开,去寻找和探寻另一种更新和更丰富的世界的精神。至于口语化的诗歌、口水诗,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文无定法”,用任何一种表达方法来进行诗歌写作,都无可厚非,没有禁忌。唯有一点,就是你的诗写得好不好。至于用什么方法写,完全不重要。

  “不难读”的创新

  青报读书:2018年出版的《忆长安:诗译唐诗集》是你用现代诗译写唐诗的创作集,当时为何会想到做这样一种古诗新写的尝试?是否可以将之看作是《神游》的1.0初始版?你在《神游》的自序中提及诗歌阅读以及教育的缺失问题,无论是《忆长安》或是《神游》,是否都隐藏着将中国诗歌传统普及化和大众化的“野心”?

  梁晓明:对于《神游》,一直以来都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它是新的创作,另一种认为是一种诗歌译写。我个人认为,虽然有古诗、古人的影子,但它应该还是一本全新的诗歌创作集。而《忆长安》不一样,我基本按照古诗的意境来进行译写,不允许自己再度发挥。所以我把《忆长安》视作诗歌译写,而《神游》则是一本原创现代诗集,两本完全不同。当然,你提出的“野心”这一点,我扪心自问,感觉是有的。我在序言里也提到,我们的诗歌阅读其实是需要培养的,仅仅年少时期从课本上学到几首唐诗宋词是远远不够的。

  青报读书:对于《神游》,我的感觉是,它并不难读,尤其在我们对于这些浮现于历史深处的身影和他们曾经的履历和作品有所了解的前提之下。

  梁晓明:就像你说的:“它并不难读”,看到你这样说,其实我很高兴,我从来不愿意拒绝世界,生存于大地之上,任何甜酸苦辣的体验,都离不开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诗歌也一样。但每个诗人都会有一个创作准则,那就是寻求诗歌技艺上的超前和突破,也就是所谓的“自我坚守”。对于写作者而言,更倾向和执着于不断地挑战自己,竭力地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