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

童年的野菜

青岛日报 2024年08月28日

青岛日报2024年08月28日版面

上世纪80年代,我小时候,经常在野地里疯。

肖家村四周有大片的野地,东有东洼,西有西坡,南有大沟,北有沙河。野地里荒草丛生,万物生长,是我自由自在的天堂。

对我来说,那些野地主要有两种功能:一是吃,二是玩。用现在的眼光看,玩应该是最主要的,但在那时,吃却是第一动力。

春天一来就去挖野菜,四下喊一嗓子,几个小伙伴就挎起篮子拿着镰刀出发了。

挖野菜是大人给安排的活,挖回来可以包包子,做玉米面黏粥。镰刀是卸掉了木柄的,只剩头上的刀,大人怕我们割到手,有时还专门给拿一把生锈的钝刀。即便如此,仍会割破流血,吓得直掉眼泪,不过心里并不真当一回事。因为早已见惯了大人干活时流血的场景,只要四下里稍一转悠,找一棵带刺儿的青青菜,揉碎叶子挤出碧绿的汁液,涂在伤口上就可以了。这是代代相传的土方,有没有用,鲜有人去较真。但很久之后我查到,青青菜的学名叫作“小蓟”,是一味中药,的确可以收缩血管,凝聚血小板,有凉血止血的效用。

挖野菜的主要目标花荠菜(方言,即荠菜),有的生在沟边,但大多长在麦地里。几个小伙伴分散到不同的几块地,谁看到自己所在地里的菜多,喊一声便都聚拢过去了。春天的麦苗已经怕踩踏,我们都小心翼翼,自家地里都种麦子,对粮食的珍惜和敬畏早已深植于心。

花荠菜附近总是有麦蒿,但我们很少挖。麦蒿也能吃,只是味道不好,只有实在填不满篮子,回家没法交差时,才会用麦蒿凑数。夕阳落山,往回走,常常遇到大人们给麦子浇第一遍春水。路边的水渠里水流很急,映着半天的霞光恍如一条彩带,赶紧捡几片干树叶放进去,撒开脚丫跟树叶赛跑。有时凑巧身边有一张纸,就叠个纸船放进去,希望看到白色的船飞驰在霞光里,但纸船总会很快沉没,完全没有预想的效果。

春天过得快,转眼花荠菜就开起白花,星星点点。我不知道七百多年前曾有位老乡名叫辛弃疾,他写有一句“春在溪头荠菜花”。那时也不觉得这花好看,只是打心底里可惜,因为花荠菜已经老了,不能吃了。倒是麦蒿长得呼喇喇一大片,绿的叶,黄的花,蓬蓬勃勃,有整个春天的架势。

春夏之交,遍地是花。但在那个肚子里缺油水的年代,好看又如何,花能吃吗?

有的花的确能吃,比如槐花。一串串挂在树上,白生生,香喷喷,看着就流口水。我不会爬树,只有望花兴叹的份儿。庆哥跟我同年同月生,只比我大一天,他出溜出溜爬上树,伸手摘一些扔给我。我坐在地下吃,他坐在树上吃,却也不敢吃太多,据说吃多了是会肿腿。可以拿回家,拌上面粉蒸糕,撒点盐就很好吃。或者,和好面糊煎“咸食”,可惜又舍不得放油。

一种名叫“砸碟子砸碗”的野花很有意思。黄莹莹小花点缀在碧绿的叶子里,像一盘盘点心。这种野花也让我们想到父母间的争吵,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时吵起来无处发泄,就会砸碟子砸碗。一时的怒火,冷静下来之后转化为心疼。新碗碟是轻易不会买的,于是,家家户户都在用带豁口的碗碟。有的大瓷碗被摔成了两半,也舍不得扔,等锔缸的人来时,请他给锔起来。后来知道,当年太小看了这种草,它学名“泽漆”,有毒性,可治喘咳疟疾、骨髓炎,还有抗癌功效。

我喜欢喇叭花,红的蓝的粉的,一片一片,随处可见。摘两朵下来,一只耳朵别一朵,哼着歌往前走。

“还戴花,你是小妮儿吗?”庆哥笑我。

“你才是小妮儿!”却也不摘下来。风一吹就没了。

收音机里,经常听人唱关于牵牛花的歌。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牵牛花就是喇叭花。

比喇叭花更绚烂的是野麻籽的花,大朵大朵的花呈五边形,白如雪,粉似霞,让人看了惊艳。但是,大人的声声叮嘱就在耳边,要离野麻籽远点儿,非常毒,可以毒死羊。这情节有点像武侠小说,事实上野麻籽正是武侠小说中的常客,它学名曼陀罗,全株剧毒,还有致幻效应,可以用来制作蒙汗药。

那时的野地就是这样兼收并蓄,又众生平等,五步之内有芳草,一不小心也会掉进“坑”。但那时的我们性子野,只想着放开玩,哪懂得步步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