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

　　2022年，我应99读书人编辑之邀，翻译了《我们的作家》中，写卡彭铁尔的一章《永恒的回归》。

　　阿莱霍·卡彭铁尔是古巴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音乐理论家。父亲是法国建筑师，母亲有俄罗斯血统。像很多拉丁美洲的艺术家一样，他的人生和创作都充满了混血的文化基因——

　　他在哈瓦那度过了青少年时代，从小随母亲学习钢琴，后来子承父业，进入哈瓦那大学学习建筑，却最终投身新闻界。1928年，他因反对马查多政府的独裁统治锒铛入狱，出狱后被迫流亡法国十一年。他在巴黎亲身参与了超现实主义运动，但是作为精神早已深植于拉美大地的古巴作家，他最终还是背离了这股浸满欧洲味道的潮流回到故土，终生为美洲写作。

　　1943年底，他在赴海地考察期间，了解了19世纪黑人海地国王亨利·克里斯托弗的传奇人生，也目睹了这片土地上处处上演的“奇迹”，并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代表作《人间王国》。在这部中篇小说的序言中，卡彭铁尔率先提出了“神奇现实”的理论。他认为，神奇来自“现实的意外变化（奇迹），来自对现实的别具只眼的解释和对现实中不被察觉的丰富现象的不同寻常或可以美化的阐发，或者来自对现实的各个方面、各种程度的扩展。”若要产生神奇的感觉，首先要相信神奇。源于理性欧洲的超现实主义只是刻意打造奇迹的魔术师，只有美洲人民才虔诚地坚信神奇，坚信万物有灵。正是因为这种心诚则灵的信仰，“神奇现实”才得以在美洲找到生根发芽的土壤。

　　卡彭铁尔的“神奇现实”理论不仅影响了“文学爆炸”时代一众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也震撼了大洋彼岸的中国作家。1985年，《世界文学》杂志发表了《人间王国》中译本，当时的文坛激起了热烈反响。陈忠实先生就曾坦言，《人间王国》启发了《白鹿原》创作。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在卡彭铁尔富于开创意义的行程面前震惊了，首先是对拥有生活的那种自信的局限被彻底打碎，我必须即刻了解我生活着的土地的昨天。”

　　《人间王国》是卡彭铁尔的作品第一次被译介到中国。之后，花城出版社在1992年出版了他的《追击·时间之战》；1993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将《光明世纪》和《消失的足迹》两部长篇合成《卡彭铁尔作品集》，作为”拉丁美洲文学丛书“中的一卷出版。

　　我与卡彭铁尔的缘分始于十年前。2014年，99读书人计划重译《时间之战》，并将其收入“短经典”系列中，我有幸成为了此书的译者。卡彭铁尔的作品充满了鲜明的巴洛克风格，在他看来，夸张华丽、动荡多元、充满想象力与画面感的新巴洛克主义最适于描写“美洲神奇现实”，这使得他的行文极其华美，重重叠叠的复句如同阿拉伯花纹一般精巧，繁复，晦涩。此外，卡彭铁尔对欧洲文化和美洲文化都有深刻的了解，他的作品中包含了大量涉及到欧洲，拉美乃至非洲的历史、宗教、神话、传说、风俗、典故等内容。而他在建筑和音乐上的非凡的造诣，也深深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他经常有意识地以作曲家或建筑师的手法去构造文字，他不少作品都具有一种交响曲式或回旋曲式，抑或是建筑式的内在结构。这一点，在《追击》、《圣雅各之路》等作品中体现得尤为突出。

　　我在翻译的时候，对原文中的音乐性深有体会。卡彭铁尔的句子极长，一下笔就洋洋洒洒，停不下来，但读起来并不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因为隔开每一个分句的逗号，都如同乐谱中的休止符，让人感受到文字在自由地呼吸，甚至能感受到呼吸中律动的节奏。著名翻译家林文月曾经说过，好的翻译者先是要做一个好的读者，能读懂原作的表情和声音。我作为译者的责任，就是努力把卡彭铁尔潜藏在巴洛克风格的西班牙语中的“表情和声音”，转化成笔下的中文，让中国的读者们听懂它，感受到它。

　　今年是卡彭铁尔诞辰120周年，我翻译的另两部作品，中篇小说《追击》和描写哈瓦那建筑的散文《千柱之城》，预计年底问世。《我们的作家》是我与这位伟大的古巴作家的又一次牵手。在这本书中，哈斯以深入浅出的文笔和极具洞见的眼光，为我们全面介绍了包括卡彭铁尔在内的“拉美文学十圣”的生平和著作。大家在阅读这些文学大师的作品的时候，如果能把这本书也放在手边作参考，是最好不过的了。

　　（作者系青岛大学西班牙语系教师、《我们的作家》九位译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