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给每个人的嗓门是不一样的。
大约2012年左右,小闲朋友送给她一本张晓风的《一一风荷举》,看完后小闲忽然开悟了:原来散文还可以这样写,并不都是撑足了架子进行宏大叙事、表现深刻思想的。这大概就是促使小闲动笔,敢写东西的原因之一。不是有句名言谓“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吗?“就按上帝给的嗓门叫好了”(出自契科夫)。记一记普通人的生活,于琐碎之中发现幽微的人性之光,进行一点儿微小的思考,这就是小闲《白菜地边的家》这本书的来源,是平凡至极的小狗叫声。
“当我还不懂大隐隐于市的时候,我和我的小小江湖就安然地处于城市喧嚣的边缘,我的家在白菜地边,场景广阔的菜地就是我任意放眼的无限江湖。春天,白菜翠绿得像一片海一样,我徜徉其中,很有些五湖春的味道。
“起初,我的江湖比较简单,我坐在地边,周围跟随着我的小弟——鸡们。江湖平静无大事,我想我的心事,或者发我的呆;小弟们抬头望望天空,低头啄啄食物,没有哪一只敢脖子上耷起鸡毛跟我抢位置,可见我的地位很稳固。”
引用这些文字,是希望读者有机会品读一位写作新手带给我们的惊喜。在我们常讲的文学语言之外,还有一种江湖语,或非格式化的文学语言。没有预设、没有程序、没有铺垫,这种没有被府院高校驯化过的江湖语言,天马行空,插入了当今文学世界璀璨的圃园。
作家写作,其笔触往往需要找到一块灵魂的栖息地,用来放逐思想、挥洒文字。鲁迅有他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美国作家梭罗有瓦尔登湖,海明威有他的渔夫和大海,路遥有他的陕北窑洞,海子有德令哈和麦地……这些飞扬的意象,是作家灵魂栖息地、出发点,也是作品灵感的触点爆点,伴随着作家的恣肆书写,这些非特定意象的点滴聚合,往往可以成就鸿篇巨制,至少,让读者深深记住了它。
小闲这部散文集,大抵属于“私人记录”,集中处理了作家少年记忆、青年印记,是文学梦起飞的地方。孩童幼小时期对世界的认知和印象,会一直影响一辈子的创作。这是来自大自然的给养,童言无忌释放天性,梳理着人之初的淳朴自然和善恶区分。
西风东渐,欧文习习。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散文创作风起云涌,一度蔚为大观,似乎人尽可写。当状物描写、礼赞文本和一度流行的文史散文格式化的云雨散去,我们赫然发现,留存在文学史上的散文居然门可罗雀。在重读古典经典之余,所有作家都在探索,探求如何让散文之树长青。一定意义上,格式化、逻辑性、经院科班式的教义,为害着文学的自由创作。
很明显,不按套路出牌的小闲,是“放养”出来的作家,其文风是基于小城故事这一地理视域而产生的贤适散文,不艳不糙,在字句选择上,杜绝招摇和炫耀,软中寓刚,随时将自己熟知却不多的唐诗宋词佳句美词拿来当主人的帮衬,时有惊艳,属于江湖中的细腻、细腻里蕴藏风浪,看似质朴简约叙述,却随时有惊人的鲨鱼大鳄跳跃海面,暗藏杀气。徜徉在越来越同质化的文学作品的海洋里,于散文之歧路,这种兼容小说异质的书写方式,以我写我,她,似乎打通或正在打通散文写法,书写着属于白菜地自己的个体属性。
读完“白菜地”的随性与率性,作者可谓无知者无畏。因无所求便无所顾忌,只当开辟了一小块自己的精神园地,自娱自乐,甚至不知道应该创立自己的风格。打小作者就喜欢看古体诗词的蕴藉之美,现代文人里喜欢郁达夫、林庚白、聂绀弩的古体诗词。写散文前,作者在诗词论坛玩过诗词写作,写散文后,不知不觉就夹一两句古诗词进去了。就散文作品而言,似乎更偏爱张爱玲非凡的想象力,萧红的自然天成。汪曾祺说,“语言应该像树,汁液流转,一枝动,百枝摇”,这种境界,她十分向往。
游走在碎片化浮泛的文字海洋里,找到一条充满个性的书写之路,摆脱受命文学,进入无功利自由创作状态,淋漓表达个体情愫,我们不能没有自己的领地;但文学创作又不能仅仅囿于自己的白菜地。在更大视域,作家需要发现新的白菜地,从直抒胸臆走向深邃老道,从精致小品趋向鸿篇巨制,一点发力,让灵魂从容飞舞。至少,城乡二元交织下的乡村振兴,巨变在侧人性纠合,以县域为单位的文学价值再造,性格迥异的独体小城,越来越多的烟火气和渐渐离散的人群,又给作家提供了更大、更多足够发挥的空间——那是一片更大的白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