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

一次难得的雅集

青岛日报 2024年04月12日

  1983年10月,刘海粟携夫人夏伊乔等人,在齐鲁大地一路漫游至青岛,下榻在八大关风景区内的山海关路15号楼。此行,他访山探碑,会友叙旧,赋诗作画,心情格外愉悦。青岛文化艺术界也抓住这次难得的机遇,促成了与刘海粟夫妇唯一的一次书画合作。

  此时的刘海粟,声誉鹊起,备受瞩目,在国内艺术界举足轻重,一时风头无两。雅集由时任市文化局局长、文联副主席、省美协副主席马龙青牵头组织,邀请岛上名家张朋、冯凭、宋新涛、汪稼华等人共同参与。考虑到刘海粟年岁已高且地位特殊等因素,青岛方面决定雅集分两步走。第一步先邀请其夫人、书画家夏伊乔,共同在八大关小礼堂进行先期创作。第二步再将合作后的作品,交由刘海粟润色题识。

  敞阔明亮、庄重典雅的小礼堂内,画案上铺好了一张巨幅宣纸,乃是用三张6尺整纸拼接而成,仅横裁去一小截。众人议好各自要画的内容,由时年65岁的张朋开笔。他在宣纸的最右侧,酣畅淋漓地画了一株老松,遒劲朴貌的主干顶端,自左侧由上而下,伸展出一长一短两枝分杈。张朋添上松针和两个松球收尾后,72岁的马龙青拿起画笔。他自松树底部,顺势向左上方,斜出一块巨石,墨色点苔,赭石着色。松树与巨石的夹缝中间,中青年画家汪稼华,适时添加了一两株木芙蓉,墨叶红花,画面中有了些许跳跃和生机。

  气质高雅、和善微胖的夏伊乔,则笑呵呵地拿起毛笔,贴着巨石左侧,斜出一丛茂密的墨竹来,笔力雄健老辣,巾帼不让须眉。画面的最左侧,是最年长的冯凭绘出的一片傲霜之菊,墨叶黄花,透着精气神。宋新涛则在画面的最上方,添加了三只生动传神的八哥,一只停憩在松枝上,双目炯炯,目视左方;另两只自右向左,正展翅飞翔。最后,由年纪最小的汪稼华通篇收拾,点染润色,完成了合作的第一步。

  刘海粟所居的山海关路15号楼,紧邻小礼堂。合作的巨制带到面前,他凝神审视了一番,遂提笔将张朋所画的松树,稍施重墨,古松厚实了许多。他又将整幅画面皴皴点点,通篇贯气后,在画作的左上方,即冯凭所绘菊花的顶端,信笔竖题“粗枝大叶,拒霜魄力”两行霸气老辣的浓墨大字,落款“刘海粟题年方八八”。他解释说,粗枝大叶可以多角度理解;而松、竹、菊、木芙蓉等,都是拒寒霜之物。

  紧接着,夫人夏伊乔二度执笔。夏伊乔曾是印尼华侨,在嫁给刘海粟之前,已是一名不错的书画家。其在刘海粟题识的左侧,平行复题一段颇见书法功力的款识,内容如下:“清秋。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五日,青岛市政协文联招待会,张朋画松,马龙青画石,冯凭画菊,汪稼华画芙蓉,宋新涛画鸟,夏伊乔画竹并题。”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墨精品之作,终得完璧。

  据悉,此次笔会雅集并无政协人员组织或参加。刘海粟时为全国政协常委,画作中出现此种题法,或许是他另有考量。不得而知。

  书画雅集,其实是中国书画家们常见的一种交流切磋形式。有的画家喜欢在人多的场合展示笔墨技艺,观者越多越来劲,如刘海粟;有的画家则喜欢一个人关起门来悄悄地画,技法秘不示人,如李可染。刘海粟的性格直爽、霸气、好出风头,在书画雅集中的表现,往往亦是如此。他的研究生简繁,记有刘海粟亲口所述的一次笔会经历,颇为有趣。

  那次民国年间的雅集,聚集的多为金陵和海派名家,计有傅抱石、黄君璧、陈之佛、吴湖帆、贺天健、王个簃和刘海粟等。笔会由刘海粟开笔。他先画了两株拿手的苍松;海派领袖吴湖帆顺势在松下补一石坡;后为“渡海三家”之一的黄君璧,画远山;傅抱石则在石坡上,添加了石头;陈之佛于松下补了一丛红梅;贺天健添双船,补石坡、远山;王个簃补添了菊花。合作完毕,刘海粟见画幅气韵不够统一,遂提起笔来浓浓淡淡、皴皴点点,通篇进行了一番修补。此举惹得傅抱石等一干众人,十分不快,当即给予脸色。刘海粟事后无奈地发牢骚说:其实我也是好意!

  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刘海粟当时的身份地位,与地方画家合作的机缘,当少之又少。故此次雅集,青岛画家难掩兴奋,一起与他在其居住的山海关路15号别墅楼前,合影留念。物转星移间,40多年过去了。如今画作尚存,却物是人非。当年参加雅集诸君,除汪稼华先生外,均已作古。

  2023年2月,在青岛市美术馆举办的“满堂红·赫保真学术研究会”上,偶遇八十三岁高龄的汪稼华先生,他对40年前的那次雅集盛会,记忆犹新。

  此行,青岛市政府和文联还在八大关小礼堂为刘海粟一行举办了欢迎座谈会。会上,刘海粟慷慨激昂,畅谈他半个世纪以来的艺术人生,并对繁荣祖国艺术事业,表了决心。会后,他兴致盎然,手持斑竹大笔,做了现场书画示范。他在一张宽约2米,长5米的宣纸前,沉吟片刻,神情若定,骤然神笔飞舞,即兴悬腕作苍鹰巨幅国画。画罢,蘸墨题词曰:

  “空谷古松起怒涛,苍鹰突出霜月高,四顾九霄动矫翅,八荒六月生寒飚。落笔虽惨淡,肃杀气不减。森森戴角爪如铁,炯若愁胡眦欲裂,朔风吹沙秋草黄,长空洒尽妖禽血。”

  笔走龙蛇,酣畅痛快。有人请他为此幅作品起个名字,他言语豪气:我的题诗,每一句都可以是题目。

  刘海粟此次作画所用宣纸,是市委专门遣人自青岛市博物馆中取回的民国以前老纸。纸质如羊绒般的细腻,用六张六尺宣纸拼接而成,只稍稍裁去一小截使用。据说,当时他本想作其晚年最拿手的巨幅泼墨泼彩,但因宣纸拼接后,接缝影响画面效果而作罢。